第四十四章 银鞍飒踏(1 / 1)

少女的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像她。

可玄钰望着那双眉眼,还是陷入了初见时那段记忆里。

那是建和二十一年。

上元之夜。

长街上人流如织,花灯如昼。

星辰月落,火树银花散落如雨,光影噷错的刹那,他看到她站在挂满花灯的架子下。

正仰著头,一双琉璃双眸里满是流光溢彩。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空了一瞬。

周围一切嘈杂纷扰都在耳畔消散,他只看的见她如花的笑靥。

她猜中了灯谜,赢了盏兔子花灯。

然后他看见她把兔子灯转手送给了身旁的少年。

也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并非是孤身前来。

或许是那一晚的灯火太亮眼,也或许是少女眼底的情意太刺眼,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请听下一题,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

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卖花灯的老板吆喝着。

这是新的灯谜。

他看了她一眼,精准的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谜底是,有好酒卖。”

“恭喜这位公子,这盏梅花灯便归这位公子所有。”

那是一盏以红梅为题的花灯,做工还算精美,拿到手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他发现她多看了好几眼,好像很喜欢这盏灯。

她身旁的那个少年低头像是在安慰她。

玄钰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在那一刻究竟是怎么想的。

开口便是讽刺,“技不如人,就别在这儿强出风头,学男子猜灯谜赢彩头,只为了博君一笑。”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但却是皱着眉。

她身边的少年阴戾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便又换了副样子。

像是在哄人。

玄钰清楚的记得,她开口跟他的讲的第一句话。

“你只猜中了一次就说我技不如人?你敢不敢跟我比比,就比看谁猜中的灯谜多?”

她的眼睛很亮。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好,比就比。”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要强的女子。

争强好胜,也很聪明。

他愈战愈勇,心底像是点燃了一簇火。

他想看她向他低头的样子。

但是结果出乎意料。

两人你一题我一题,打成了平手。

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压轴谜题了。

“最后一题,有些难度。

请听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鸡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在他还在心算时,她的答案脱口而出。

紧接着便是卖花灯的老板大声的恭贺,“恭喜这位小姐,回答正确。”

所以她赢了。

那时候玄钰以为她会嘲笑回来,讥讽于他,然而结果却是她好像半点都不在意。

可他却因为此事,记了她好久。

回去便让人调查了他们。

原来她是郁家的千金,已经订了亲事,未婚夫便是那日陪同在侧的少年。

他们是青梅竹马,也算门当户对。

他很清楚罗廷昭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政敌,所以原来那天他对那个少年的排斥来源于此吗?

她的眼光当真不怎么样!

那时候的玄钰,在得知少女是罗家儿媳后,便有些意兴阑珊。

可那盏梅花灯,他却鬼使神差的保留了下来。

虽然已经落了灰。

“公子~”

回忆结束,胸前女子柔软的手带来阵阵脂粉香气。

玄钰下意识去看那双眼,却发现里面满是讨好和引诱。

不对。

这双眼不该是这样的。

“滚开,别碰我。”

“啊!”

媚儿被猛然推倒在地,惊呼连连。

玄睿心疼不已,“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这样对美人儿。

来,我哥不疼你,小爷我疼你!”

玄睿一脸浪荡,揽腰将媚儿抱了起来。

被吓坏的媚儿乖顺的依偎在玄睿怀里,余光怯生生的看向玄钰,然后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很快又缩了回去。

两条藕臂,缠在玄睿脖颈上,下意识的挑逗和迎合。

娇躯在怀,刚才吸食的五石散令玄睿欲火更旺,兴奋不已。

他狠狠捏了把两团玉兔,“美人儿,你可真是个小妖精!”

“爷儿~轻点儿~”

媚儿牢记老鸨妈妈的话,凭她这副样貌和身段,使出十八般武艺必定能让男人欲仙欲死,让他离不开她。

眼前这人花了大价钱为她赎身,听其语气,显然是个风流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可到底不差钱。

跟着他总好过在青楼里讨生活。

只是……

媚儿再次忍不住看了眼旁边那位公子。

他刚刚看到她时都失神了,明明就很喜欢她,可为什么要推开她呢?

“美人儿,快,老鸨说你有绝技,快使出来。”

玄睿忍不住手伸到了女子衣裙里一通乱摸,另一只手摁著女子的脑袋往下…然后…

然后就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一脚踹在了侧腰上。

媚儿只听见一声痛呼,刚刚推开她的那位公子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很厌恶她,又像是……恼怒。

“你?什么名字?”

“奴,?媚儿。”

“我问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玄钰冷著脸,他恨不能把那双眼剜出来。

“奴,宋今禾。”媚儿是她的花名,是妈妈为她取的。

“以后?回本名,媚儿这个名字太轻浮。”

玄钰原本想让她改名为梅儿二字,可眼前的女子根本不配。

“把衣服穿上,跟我走。”

听到此话,宋今禾愣了一瞬。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惊喜不已。

毕竟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只会更高,而且他并不会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他愿意带她走,大约真的是喜欢她这张皮囊的,至于刚刚的厌恶,或许是嫌弃她低贱的身份。

“哥,你打算吃独食?而且下手这么狠!”

玄睿捂著腰呲牙咧嘴。

玄祁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会写信告诉叔叔,你吸食五石散一事。”

“别啊别啊哥!”想到老爹那铁拳棍棒,玄睿浑身一抖,立刻求饶。

“人你带走就是了,我不要了还不成,你别告诉我爹,我以后不吸了。”

宋今禾站在旁边整理好了衣服,听着两人的对话,仿佛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归属由旁人来决定。

她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

金鳞青州等地连着几日阴雨。

两军陷入胶着状态。

天气放晴的那天,忽然传来一封来自长安守城将领余终的急报。

信上写:,大将军被激怒出城,对战敌军落入陷阱,长安情况危急。

玄祁在几番确认过后,终于不得不相信玄礼违抗了他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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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不那么意外。

他看向传信官,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盔甲上,“真是难为你了,杀出重围送信想来是九死一生?

朕立刻传军医,来为你医治。”

天子的慰问,普通士兵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这一刻传信官只觉得身上的刀伤疼的厉害,但他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忠君报国。

“叩谢陛下关怀,是余将军帮忙,小人才能逃脱一死,但领军的是东虞的杨冲,由青州发兵,我军难敌。”

杨冲其人,?为武将的郭奉芝,卫臻,程序三人,都有所耳闻。

此人确实骁勇!

“杨冲被夏侯寻派去了长安,他不是在夏侯寻身边吗?”

玄祁目光略深,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案。

夏侯寻大部队在桑落。

杨冲何时去的青州?

郭奉芝看了眼卫臻,犹豫着站了出来,“陛下,近几日敌军毫无动静,或许是上次真的被程小将军给震住了,也有可能……这又是那夏侯寻的算计。

只待陛下发兵营救长安,便趁其不备攻下金鳞。”

郭奉芝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但是为了女儿,他也得搏上一搏。

他的女儿是皇后,膝下无子,就只能被宠妃压一头。

若是他能再往上升一升,也能多给女儿一些底气。

上次卫臻已经出了风头,他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

“那依郭将军的意思,是不去救援?”玄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卫臻低垂的眼神闪了闪。

程燚蠢蠢欲动,惹来程序暗暗瞪了一眼。

郭奉芝心底不觉有些忐忑,哪怕眼前人是他的女婿:“微臣…微臣只是为陛下安危考虑,担心陛下中了那夏侯寻的算计。”

玄祁闭了闭眼睛,当真不愿听废话。

一旁,卫臻眉梢微动,果断在此时站了出来,“启禀陛下,长安丢不得,微臣愿意率军前往,背水一战!”

此去长安肯定有风险。

但长安有近五万的兵力,还有大将军和余将军。

他曾和程太守打听过,长安守城将领余终,是个足智多谋之人。

大将军被激怒冲动一时做出错误的决定,余将军拦不住很正常。

东虞此次出征分三路兵马,一路去了康城声东击西。

一路去了长安虚晃一枪,大部队则由夏侯寻亲自坐镇,由杨冲率领,进攻青州,桑落,金鳞。

先攻下了青州,桑落,分别由部分兵力镇守,转而全力进攻金鳞。

可现如今金鳞久攻不下,夏侯寻却忽然又派杨冲去突袭长安。

已知金鳞在青州和桑落之间,杨冲就算真去了青州也只能是低调前往。

青州驻守的兵力不算多,而长安有五万。

但这也正是令人想不通的地方。

夏侯寻这一番折腾,算计的太过明显。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急了!

玄祁心潮暗涌。

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卫臻的请命。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破僵局。

“报!

启禀陛下,敌军再次发起进攻。”

来报的将士这句话,倒更让玄祁坚信心中所想。

或许夏侯寻此时已经接到了来自灵城的圣旨。

“郭奉芝程序听令,命你们二人负责守城。

程燚卫臻,率军迎敌。”

“是。”*4

四人领命。

玄祁也随之起身,“朕随尔等一?前往城楼。”

“陛下不可……”月商下意识阻止。

城楼何其危险。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

此时城楼的情况其实不容乐观。

东虞大军用木桩撞城门,用火球远程投掷,用梯子攀爬城墙等等,一看就是强攻的架势。

玄祁到的时候,城楼上已是横尸无数,血流成河。

城楼下坠落惨死的敌军更多。

守城的将士们或用巨石,或射箭矢,驱逐攀爬城墙的敌军。

有些已经身中数箭,有些被火球砸伤,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都还在坚挺绝不倒下。

玄祁身着玄甲,手持佩剑,神色凝重。

很显然,夏侯寻的反扑来的凶狠又猛烈。

“陛下小心!”

郭奉芝惊呼一声,但没等他出手,只见年轻的天子便已经拔出佩剑击落了飞射而来的箭矢。

郭奉芝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有些尴尬。

玄祁没?夫搭理他,转身走到了战鼓前。

从击鼓的士兵手中拿走了鼓槌。

与此?时城楼下。

程燚凭一己之力,夺过了二十几个敌军手中的木头桩子,在手中挥舞著。

左扫打飞十个,右扫打吐血十个。

卫臻在后打配合,见清理完了敌军才打开城门。

一应将士得知是陛下在敲打战鼓,战意瞬间达到顶点。

“杀啊!!!”

杀意熊熊,程燚一马当先,横扫一片。

卫臻在后,率领众将士冲锋陷阵,势不可挡。

飘扬的战旗在城楼上飞舞,参差的刀剑泛著凌冽的寒光,直插苍穹。

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惨嚎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四野肃杀,血染大地。

金鳞城下,夏侯寻微眯着眼睛,遥望城楼上那道玄色身影。

心情越发沉重。

今有天子诏,宣他返程。

毫无缘由。

粮草未至他尚且可以另想办法,可天子背刺,却着实令人寒心。

尤其是望着奋勇杀敌的众将士。

但不得不承认,此番,也的确是他心急了。

棋差一招。

“拿弓箭来。”

“是。”

事先备好的信纸夹在箭矢上,夏侯寻拉开长弓,瞄准了远处的城楼。

嗖的一声!

凌厉的箭矢破空而来,被程序提前击落在地。

他看到了那支箭上的信,立刻拾起捧到了天子面前。

玄祁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

“你替朕打开,读给朕听。”

“是。”

很小的一张信纸,程序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简短的一句话。

“启禀陛下,信上写道,你的人,在我手里。”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玄祁雷动战鼓的手却是猛地一僵。

他没有停,继续敲了下去,心却有些乱了。

思若。

“陛下,不如微臣来敲鼓?”

“不必……什么声音?”

玄祁话音一顿,目光朝远处看去。

只见烟尘滚滚之中,东虞的列阵居然被生生撕破了一个缺口。

飘扬著罗字的战旗,迎风飞舞。

“陛下,是援军来了!”

程序瞪大了眼睛,清楚的看见一身穿黑色战甲的小将,犹如天降神兵般直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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