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像她。
可玄钰望着那双眉眼,还是陷入了初见时那段记忆里。
那是建和二十一年。
上元之夜。
长街上人流如织,花灯如昼。
星辰月落,火树银花散落如雨,光影噷错的刹那,他看到她站在挂满花灯的架子下。
正仰著头,一双琉璃双眸里满是流光溢彩。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空了一瞬。
周围一切嘈杂纷扰都在耳畔消散,他只看的见她如花的笑靥。
她猜中了灯谜,赢了盏兔子花灯。
然后他看见她把兔子灯转手送给了身旁的少年。
也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并非是孤身前来。
或许是那一晚的灯火太亮眼,也或许是少女眼底的情意太刺眼,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请听下一题,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
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卖花灯的老板吆喝着。
这是新的灯谜。
他看了她一眼,精准的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谜底是,有好酒卖。”
“恭喜这位公子,这盏梅花灯便归这位公子所有。”
那是一盏以红梅为题的花灯,做工还算精美,拿到手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他发现她多看了好几眼,好像很喜欢这盏灯。
她身旁的那个少年低头像是在安慰她。
玄钰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在那一刻究竟是怎么想的。
开口便是讽刺,“技不如人,就别在这儿强出风头,学男子猜灯谜赢彩头,只为了博君一笑。”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但却是皱着眉。
她身边的少年阴戾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便又换了副样子。
像是在哄人。
玄钰清楚的记得,她开口跟他的讲的第一句话。
“你只猜中了一次就说我技不如人?你敢不敢跟我比比,就比看谁猜中的灯谜多?”
她的眼睛很亮。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好,比就比。”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要强的女子。
争强好胜,也很聪明。
他愈战愈勇,心底像是点燃了一簇火。
他想看她向他低头的样子。
但是结果出乎意料。
两人你一题我一题,打成了平手。
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压轴谜题了。
“最后一题,有些难度。
请听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鸡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在他还在心算时,她的答案脱口而出。
紧接着便是卖花灯的老板大声的恭贺,“恭喜这位小姐,回答正确。”
所以她赢了。
那时候玄钰以为她会嘲笑回来,讥讽于他,然而结果却是她好像半点都不在意。
可他却因为此事,记了她好久。
回去便让人调查了他们。
原来她是郁家的千金,已经订了亲事,未婚夫便是那日陪同在侧的少年。
他们是青梅竹马,也算门当户对。
他很清楚罗廷昭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政敌,所以原来那天他对那个少年的排斥来源于此吗?
她的眼光当真不怎么样!
那时候的玄钰,在得知少女是罗家儿媳后,便有些意兴阑珊。
可那盏梅花灯,他却鬼使神差的保留了下来。
虽然已经落了灰。
“公子~”
回忆结束,胸前女子柔软的手带来阵阵脂粉香气。
玄钰下意识去看那双眼,却发现里面满是讨好和引诱。
不对。
这双眼不该是这样的。
“滚开,别碰我。”
“啊!”
媚儿被猛然推倒在地,惊呼连连。
玄睿心疼不已,“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这样对美人儿。
来,我哥不疼你,小爷我疼你!”
玄睿一脸浪荡,揽腰将媚儿抱了起来。
被吓坏的媚儿乖顺的依偎在玄睿怀里,余光怯生生的看向玄钰,然后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很快又缩了回去。
两条藕臂,缠在玄睿脖颈上,下意识的挑逗和迎合。
娇躯在怀,刚才吸食的五石散令玄睿欲火更旺,兴奋不已。
他狠狠捏了把两团玉兔,“美人儿,你可真是个小妖精!”
“爷儿~轻点儿~”
媚儿牢记老鸨妈妈的话,凭她这副样貌和身段,使出十八般武艺必定能让男人欲仙欲死,让他离不开她。
眼前这人花了大价钱为她赎身,听其语气,显然是个风流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可到底不差钱。
跟着他总好过在青楼里讨生活。
只是……
媚儿再次忍不住看了眼旁边那位公子。
他刚刚看到她时都失神了,明明就很喜欢她,可为什么要推开她呢?
“美人儿,快,老鸨说你有绝技,快使出来。”
玄睿忍不住手伸到了女子衣裙里一通乱摸,另一只手摁著女子的脑袋往下…然后…
然后就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一脚踹在了侧腰上。
媚儿只听见一声痛呼,刚刚推开她的那位公子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很厌恶她,又像是……恼怒。
“你?什么名字?”
“奴,?媚儿。”
“我问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玄钰冷著脸,他恨不能把那双眼剜出来。
“奴,宋今禾。”媚儿是她的花名,是妈妈为她取的。
“以后?回本名,媚儿这个名字太轻浮。”
玄钰原本想让她改名为梅儿二字,可眼前的女子根本不配。
“把衣服穿上,跟我走。”
听到此话,宋今禾愣了一瞬。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惊喜不已。
毕竟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只会更高,而且他并不会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他愿意带她走,大约真的是喜欢她这张皮囊的,至于刚刚的厌恶,或许是嫌弃她低贱的身份。
“哥,你打算吃独食?而且下手这么狠!”
玄睿捂著腰呲牙咧嘴。
玄祁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会写信告诉叔叔,你吸食五石散一事。”
“别啊别啊哥!”想到老爹那铁拳棍棒,玄睿浑身一抖,立刻求饶。
“人你带走就是了,我不要了还不成,你别告诉我爹,我以后不吸了。”
宋今禾站在旁边整理好了衣服,听着两人的对话,仿佛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归属由旁人来决定。
她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
金鳞青州等地连着几日阴雨。
两军陷入胶着状态。
天气放晴的那天,忽然传来一封来自长安守城将领余终的急报。
信上写:,大将军被激怒出城,对战敌军落入陷阱,长安情况危急。
玄祁在几番确认过后,终于不得不相信玄礼违抗了他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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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不那么意外。
他看向传信官,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盔甲上,“真是难为你了,杀出重围送信想来是九死一生?
朕立刻传军医,来为你医治。”
天子的慰问,普通士兵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这一刻传信官只觉得身上的刀伤疼的厉害,但他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忠君报国。
“叩谢陛下关怀,是余将军帮忙,小人才能逃脱一死,但领军的是东虞的杨冲,由青州发兵,我军难敌。”
杨冲其人,?为武将的郭奉芝,卫臻,程序三人,都有所耳闻。
此人确实骁勇!
“杨冲被夏侯寻派去了长安,他不是在夏侯寻身边吗?”
玄祁目光略深,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案。
夏侯寻大部队在桑落。
杨冲何时去的青州?
郭奉芝看了眼卫臻,犹豫着站了出来,“陛下,近几日敌军毫无动静,或许是上次真的被程小将军给震住了,也有可能……这又是那夏侯寻的算计。
只待陛下发兵营救长安,便趁其不备攻下金鳞。”
郭奉芝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但是为了女儿,他也得搏上一搏。
他的女儿是皇后,膝下无子,就只能被宠妃压一头。
若是他能再往上升一升,也能多给女儿一些底气。
上次卫臻已经出了风头,他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
“那依郭将军的意思,是不去救援?”玄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卫臻低垂的眼神闪了闪。
程燚蠢蠢欲动,惹来程序暗暗瞪了一眼。
郭奉芝心底不觉有些忐忑,哪怕眼前人是他的女婿:“微臣…微臣只是为陛下安危考虑,担心陛下中了那夏侯寻的算计。”
玄祁闭了闭眼睛,当真不愿听废话。
一旁,卫臻眉梢微动,果断在此时站了出来,“启禀陛下,长安丢不得,微臣愿意率军前往,背水一战!”
此去长安肯定有风险。
但长安有近五万的兵力,还有大将军和余将军。
他曾和程太守打听过,长安守城将领余终,是个足智多谋之人。
大将军被激怒冲动一时做出错误的决定,余将军拦不住很正常。
东虞此次出征分三路兵马,一路去了康城声东击西。
一路去了长安虚晃一枪,大部队则由夏侯寻亲自坐镇,由杨冲率领,进攻青州,桑落,金鳞。
先攻下了青州,桑落,分别由部分兵力镇守,转而全力进攻金鳞。
可现如今金鳞久攻不下,夏侯寻却忽然又派杨冲去突袭长安。
已知金鳞在青州和桑落之间,杨冲就算真去了青州也只能是低调前往。
青州驻守的兵力不算多,而长安有五万。
但这也正是令人想不通的地方。
夏侯寻这一番折腾,算计的太过明显。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急了!
玄祁心潮暗涌。
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卫臻的请命。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破僵局。
“报!
启禀陛下,敌军再次发起进攻。”
来报的将士这句话,倒更让玄祁坚信心中所想。
或许夏侯寻此时已经接到了来自灵城的圣旨。
“郭奉芝程序听令,命你们二人负责守城。
程燚卫臻,率军迎敌。”
“是。”*4
四人领命。
玄祁也随之起身,“朕随尔等一?前往城楼。”
“陛下不可……”月商下意识阻止。
城楼何其危险。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
此时城楼的情况其实不容乐观。
东虞大军用木桩撞城门,用火球远程投掷,用梯子攀爬城墙等等,一看就是强攻的架势。
玄祁到的时候,城楼上已是横尸无数,血流成河。
城楼下坠落惨死的敌军更多。
守城的将士们或用巨石,或射箭矢,驱逐攀爬城墙的敌军。
有些已经身中数箭,有些被火球砸伤,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都还在坚挺绝不倒下。
玄祁身着玄甲,手持佩剑,神色凝重。
很显然,夏侯寻的反扑来的凶狠又猛烈。
“陛下小心!”
郭奉芝惊呼一声,但没等他出手,只见年轻的天子便已经拔出佩剑击落了飞射而来的箭矢。
郭奉芝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有些尴尬。
玄祁没?夫搭理他,转身走到了战鼓前。
从击鼓的士兵手中拿走了鼓槌。
与此?时城楼下。
程燚凭一己之力,夺过了二十几个敌军手中的木头桩子,在手中挥舞著。
左扫打飞十个,右扫打吐血十个。
卫臻在后打配合,见清理完了敌军才打开城门。
一应将士得知是陛下在敲打战鼓,战意瞬间达到顶点。
“杀啊!!!”
杀意熊熊,程燚一马当先,横扫一片。
卫臻在后,率领众将士冲锋陷阵,势不可挡。
飘扬的战旗在城楼上飞舞,参差的刀剑泛著凌冽的寒光,直插苍穹。
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惨嚎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四野肃杀,血染大地。
金鳞城下,夏侯寻微眯着眼睛,遥望城楼上那道玄色身影。
心情越发沉重。
今有天子诏,宣他返程。
毫无缘由。
粮草未至他尚且可以另想办法,可天子背刺,却着实令人寒心。
尤其是望着奋勇杀敌的众将士。
但不得不承认,此番,也的确是他心急了。
棋差一招。
“拿弓箭来。”
“是。”
事先备好的信纸夹在箭矢上,夏侯寻拉开长弓,瞄准了远处的城楼。
嗖的一声!
凌厉的箭矢破空而来,被程序提前击落在地。
他看到了那支箭上的信,立刻拾起捧到了天子面前。
玄祁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
“你替朕打开,读给朕听。”
“是。”
很小的一张信纸,程序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简短的一句话。
“启禀陛下,信上写道,你的人,在我手里。”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玄祁雷动战鼓的手却是猛地一僵。
他没有停,继续敲了下去,心却有些乱了。
思若。
“陛下,不如微臣来敲鼓?”
“不必……什么声音?”
玄祁话音一顿,目光朝远处看去。
只见烟尘滚滚之中,东虞的列阵居然被生生撕破了一个缺口。
飘扬著罗字的战旗,迎风飞舞。
“陛下,是援军来了!”
程序瞪大了眼睛,清楚的看见一身穿黑色战甲的小将,犹如天降神兵般直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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