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柔手中拿着整理好的包裹。
这些年家中无婆母,两个小叔子她都会格外照看些。
“我来给你送些伤药,子尚那份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是给你的。”
之前出征,也是如此。
可此时罗廷昭却突然想到了半年之前,阿音来找他时受伤质问的眼神。
“多谢嫂嫂,顽吉已经帮我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些事情,以后不劳烦嫂子了。”
罗廷昭接过陈婉柔手中的包袱,然后说道。
陈婉柔愣了愣,“我是你的长嫂,你房中又没有人,有些细微之处,顽吉是考虑不到的。”
陈婉柔并没有因为小叔子的忽然生疏而生气,婉约温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又继续道,“等你什么时候成了亲,以后再出征这些事我自然就不会插手了。”
说著,想起娘家那边兰璧妹妹的传话,陈婉柔心底生出几分犹豫。
她也没想到,兰璧会那么快陷进去。
还说什么非君不嫁。
非要委托她帮忙问一问子让,她到底有哪里不好的。
可很显然,这两人之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陈婉柔想了想,总觉得若不是自己,兰璧也不会为情所忧,所以她还是决定再帮妹妹一把。
若是兰璧真能使得子让彻底忘了宫里的那位,岂不皆大欢喜。
“嫂嫂可是还有话要说?”
其实,自从上一次郁献音从这里跑着离开,罗廷昭就再也没有私底下和陈婉柔相处过。
虽然此刻顽吉也在,但他总觉得如坐针毡。
他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告诉阿音自己的心意。
“的确还有件事,我那娘家妹妹,也就是上次和你见面的兰璧,你对她印象如何?”陈婉柔斟酌著开口。
罗廷昭眉心微不可见的一蹙,那天他并没有做什么令人遐想或是误解的行为。
“嫂子的娘家妹妹自然很好,但各花入各眼,她不是我想要的那朵。”
拒绝的委婉但干脆。
陈婉柔也没觉得意外,“这天下事,未必都能事事如愿,我和你大哥当年不也是先帝赐婚,连面都没见过。
之后相处间,感情才渐起渐浓。”
陈婉柔试图说服,但话也只是点到为止了。
“你好好再考虑考虑吧,我就先回去了。”
“嫂子慢走。”
罗廷昭微微垂下眸,心中却也因为陈婉柔的话升起了些许波澜。
他看向皇宫所在的方向,目光穿过层层宫墙,好似能真的看见宫里的那个人。
他的阿音和当今天子朝夕相对,会不会也和天子渐渐生了情?
如果真的是那样……
不,天子有三宫六院,和别的女人连孩子都生了。
阿音不会爱上他的。
心底这般想着,罗廷昭越发坚定不成亲的想法。
至少……给自己留了个念想。
若是真成了亲,那他和阿音就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
……
星光流转,一夜过去。
翌日。
大军开拔前半个时辰,罗定冶带着两个儿子,身穿盔甲,进了皇宫。
太极殿里。
父子三人跪在下首。
玄祁身穿朝服,头戴冕冠,坐在龙椅上。
星参一身白衣羽冠,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半晌,玄祁都没有叫起。
“之前石阳之战一事,爱卿不会心里怪朕吧?”
这话,自然是问罗定冶的。
“臣不敢。”殿下,罗定冶的头垂的更低,语气铿锵坚定,“臣为国效力,万死不辞。”
罗廷昭和罗廷煜也跟着以头贴地。
只听天子似乎轻笑了声,“这世上,谁能万死?
爱卿心中要是真这么想的话,朕反而不敢让你们去了。”
罗廷昭眼神微动,清晰的感知到有脚步声拾阶而下,缓缓靠近。
是天子。
“忠臣,未必要以头抢地,要死要活,朕要的是文武双全的能臣,可以为朕平定叛乱,抵御外敌。”
脚步声压根没在他面前作停留。
罗廷昭忍不住在心中猜测天子此话的意图,是敲打,是讽刺,还是……
“起来吧。”
天子最后停在了罗定冶面前。
“谢陛下。”
罗廷昭用余光看到父亲已经起身。
但天子并没有明确的叫他们兄弟二人也起来。
所以罗廷昭和罗廷煜都没有动弹。
“罗爱卿,养了两个好儿子。”玄祁语气不明,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俯首跪地的两道身影,“你们也起来吧。”
“谢陛下。”
“谢陛下。”
盔甲摩擦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黑色披风飒飒,少年将军英姿勃发,如琼枝一树,屹立于天地之间。
玄祁长眉淡漠,轻扫而过,目光重新落回到罗定冶身上。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上次为了安抚大司马,实在委屈爱卿了。”
罗定冶没敢抬眸直视圣颜,只是毕恭毕敬的顺势回答道,“臣感念陛下的一番苦心,并不觉得委屈。”
罗定冶说话永远滴水不漏。
旒冕后的天子微微眯了眯眼,“这次委以重任于爱卿,全权托付部分兵权。
你身边已无掣肘之力,康城一战,成也是卿,败也是卿。
所以千万不要做第二个大司马,让朕丢尽了脸面。”
说著,玄祁手轻轻落在罗定冶的肩上,隔着冰冷盔甲拍了两下。
力道很轻,却也能压的人抬不起头来。
“臣,绝不辜负陛下圣心,必定平定康城之乱。”
玄祁要的其实就是罗定冶的这句话,他好像很欣慰,收回了手。
“那爱卿就即刻出发吧,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把杨铖给朕带回来。”
“谨遵圣命。”罗定冶单膝跪地,双手并于身前,“臣告退。”
“臣告退。”
“臣告退。”
罗廷昭和罗廷煜也跟着行礼。
父子三人一步一后退,顶着天子的目光,离开了太极殿。
星参缓步走到了玄祁身边,递上一颗酥糖。
“陛下,就这么把兵权给他,会不会喂大了他的胃口?”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喂草,康城必须收回来,况且……”
说著玄祁回头看了星参一眼,接过他手中的糖,“…况且朕能给他的,朕也能收回来。”
糖入口后,甜味弥漫开来,头上的冕冠重的很,压的他头疼,“不说这个了,贵妃呢?”
“贵妃在昭阳殿看书。”星参边回答,边帮着玄祁摘下冕冠。
“读书好,读书可以明志,女子未必就不如男。”玄祁咬碎了糖,状似感叹道。
星参没敢接话。
“走吧,去昭阳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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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合欢开。
长安城里一片肃穆。
玄礼正襟危坐,手中拿着从洛阳传来的信件。
是玄真寄过来的。
看完后,玄礼叹了口气。
半个月前,他还没到洛阳,于驿站休息时收到了陛下的密旨。
要他悄然前往长安,全城戒备,以防敌人攻城。
那时候他正恼火,一面是担心玄真真的撑不住撒手人寰。
一面也不想大司马之位落入他人手中。
而当今陛下对于罗定的处置,根本就是在糊弄他们。
可眼下,当事人自己都不在意了,还反过来安抚他。
不过既然一时半会死不了,那他也可安心在长安坐镇。
虽然不清楚陛下得到的消息到底准不准?
东虞的夏侯寻明明领兵前往康城接应杨铖了,怎么会忽然来攻长安?
不知想到什么,玄礼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陛下这么快就给罗定冶复位,莫不是真的已经确定东虞会分两路进攻。
康城只是虚晃一枪,东虞真正的目标是长安!
“大将军。”
正思索间,长安原本的守城将领余终,忽然前来。
玄礼收起了密信,“进来。”
余终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手里是最新消息,“大将军,真的来了,东虞来犯,声势浩大,飘扬的旗帜上夏侯二字清晰可见。”
“当真?快拿过来我看看。”玄礼一脸严肃,打开信一目十行,眉头逐渐皱起。
“传信官真的看清楚了,来人当真是夏侯寻?他不是去了康城吗?”
“这……”余终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属下也不清楚,或许去康城的根本就不是夏侯寻。”
玄礼闻言沉默了一瞬,手中紧捏著信纸,“八成就是如此,除非他真的会分身。”
“大将军,敌人有备而来,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他们有备而来,我们不也早有防备,这些天的准备可不是白做的,快快随我前往城楼!”
此时玄礼也顾不上猜忌些什么,一心只想退敌。
……
同一时间的康城。
北周大获全胜。
因为罗定冶率军日行千里,在八日内赶到了康城。
刚好赶上康城太守杨铖,准备打开城门投降。
但有罗廷昭一马当先,率军破敌于城楼下。
打的敌军节节败退。
杨铖见此瞬间又改变了主意,于是城内城外一同响应,成功守住了康城。
而进城后,罗定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下杨铖的头颅。
一切的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爹,你有没有觉的哪里不对劲,东虞退兵太快了,来的也只有一万多人。”
罗廷昭早已不复最初上战场时心急,很显然他也看出了问题。
父子二人正一同研究著舆图。
罗定冶的目光落在东虞都城灵城的位置上,然后缓缓移动,在大脑里模拟了一遍路线。
“退兵当然快,因为来的根本不是夏侯寻。
东虞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接受杨铖,就来这么点儿人,东虞连康城也不要。
那这会儿,真正的东虞大军,会在哪呢?”
罗定冶喃喃低语,陷入沉思。
罗廷昭也在思索,他的目光从舆图上的青州略过,然后又婈移到洛阳。
他想起了上次洛阳被围。
但石阳之战刚过不久,即便西梁大获全胜,可是以西梁的国力兵力,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出兵。
那这次,就只是北周和东虞之间的较量。
换位思考一番,罗廷昭的视线从东虞都城灵城,一点点往前走。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长安。
“爹,你说夏侯寻会不会去长安?灵城距离康城,和距离长安是差不多的距离。”
罗定冶闻言,并没急着回答。
他刚刚也想过对方会不会去长安,可他们能想到的,夏侯寻未必不会提前预判。
更何况他走之前,玄礼都还没回洛阳。
那玄礼去哪了?
若康城真的危急,当今陛下会如此信任的给他兵权让他来康城?
长亭之战和石阳之战,他的表现可都不出彩。
罗定冶叹了口气。
当今陛下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啊!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夏侯寻是我的师弟。
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但这次我被牵着鼻子走,来了康城。
那他就一定不会再去长安,因为他能预判我的预判。”
这事儿,罗廷昭还真不知道。
“爹,你别妄自菲薄,此时棋差一招,来日赢回来便是。”
“你说的容易。”罗定冶的注意力还在舆图上,沉吟片刻后,忽然灵光一闪。
“子让,你说玄礼没有回洛阳,是不是被陛下悄悄派去了长安?
陛下也早就想到此时的情形,康城不是东虞的目标,所以他如此放心的让我来。”
罗廷昭闻言愣了一瞬,“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陛下心思如此诡谲,我们以后必须更加谨慎了。”
“居然能听你说出谨慎二字,可见真的长进了。”罗定冶忽觉欣慰。
结果下一秒,这小兔崽子便又大逆不道了。
“陛下不信任爹,那将会是他最大的损失,夏侯寻若真没去长安,那不管去哪里,我北周都会丢失城池,此乃天子之过也!”
“……可把你能的。”罗定冶冷哼了声,“计策如弹,用意如箭,人心是最为重要的战场,在这方面,你远不如当今陛下。”
罗廷昭:……
“我比他武功高强。”
“用谋者胜,用兵者败。”罗定冶句句珠玑。
他也知道,天子一直都是儿子的心中刺,不管于公于私。
“儿子啊,一个人认识到敌人的不足,或许能赢,但只有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才有机会立于不败之地。”
罗廷昭这次没有再反驳。
罗定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也别想太多,当下重要的是退敌,你去,传话给众将士,不卸辎重,随时准备出发。”
“是。”
罗廷昭领命离开。
罗定冶无奈摇头,视线继续回到舆图上。
目光微顿,几次从青州的位置略过。
……
前几日进入大暑后,天气就越来越热。
但达官贵人总是格外会享受。
更何况是天子。
洛阳皇宫。
昭阳殿里。
冰块散发着凉气,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不到一丝暑热。
玄祁两腿交错坐在榻上,一边摆着冰镇盘葡萄,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对面同他对弈的自然是郁献音。
“朕,好像又要输了。”
黑子已经陷入了死局,而玄祁执的正是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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