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酒不知何时洒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所有都仿佛化成了虚无模糊的背景,耳边的一切声音跟着走远。
只剩下一句句,一幕幕残存的过往。
还有那个吻。
最后的最后,罗廷昭心底响起的是父亲的那句话:我们罗家,要的是无坚不摧。
所以他不能后悔。
也不知道该后悔些什么。
一切事情好像发生的都特别快,长亭之战前,他曾答应过她,等他得了战功回来,会带她来醉音阁饮酒,去城外赛马。
还有她的及笄礼,他也不会错过。
可是如今这些都没有机会兑现了。
一道封妃圣旨,将一切都摧毁。
皇权。
天子。
握著杯子的手无限收紧,最后啪的一声碎裂,手心的血一滴滴砸落在桌面上。
让刚从外面回来的钟楼看的眉心直皱,他急匆匆走了过来,朝窗外看了一眼。
马车已经走很远了。
钟楼垂下眼眸,眼底的光明明灭灭。
“刚刚听说圣驾经过这里,百姓议论纷纷,都在感叹新入宫的贵妃娘娘得宠。
怪不得能令陛下宁愿背上不孝之名,也要在孝期迎她入宫,如今还亲自陪她归宁。
这样的听闻,在洛阳城盛行,可不是个好兆头。”
钟楼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今早碰到玄钰等人并非是偶然,而是人有意为之。
“有人想害她。”
罗廷昭手抖了下,回想起那些人的污言秽语,恶意揣测。
天子不会有错,所以错的一定是别人。
可阿音何其无辜!
“准确说,他们是在利用她和你,针对老师。”
钟楼一针见血。
这个陷阱并不高级,但罗廷昭偏偏就跳了进去。
“我回去找我爹。”
一瞬间,对面的人就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钟楼起身跟上,他也不想老师有事,更不想她有事。
盛世需要美人做点缀,乱世则需要美人来顶罪。
如今便是乱世。
深冬的寒意越发浓厚,即便是站在阳光之下也冻的人直哆嗦。
水榭连廊旁,有风正裹挟着落叶在结冰的水面上打着旋儿。
窗户被拍打的呼呼作响。
惊扰了沉浸在兵书竹简中的罗定冶。
他感觉嘴巴有些干涩,端起一旁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随后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就在这时,又听到一阵开门声。
“爹爹。”
是罗廷笙,端著热茶走了进来。
罗定冶睁开眼,看着幼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子羽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当然做完了,只是儿子有一个问题不解,所以想请教爹爹。”
罗廷笙说著将热茶放下,轻轻推开那盏已经凉掉的茶水。
端坐着的小小少年绷著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说起学问来倒像个老学究似的认真。
罗定冶放松下来,喝了口热茶身心舒畅。
“是何问题,困惑我儿?”
罗廷笙抿了抿唇,似乎真的很疑惑,“儿子读《论语》,孔夫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那么倘若是君主先无礼呢?”
说著小少年声音微顿,看着父亲的眼睛,又问道:“爹爹觉的孟子所答如何?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罗廷笙虽然年纪小,却心思深。
他诵读史书兵法,此刻也不过是变着法的试探,宣泄。
为罗家,为自己,更是为了他的阿音姐姐。
罗定冶没觉得自己的儿子这么想有什么不对,但还是需要教导。
“孔孟之言,自有其道理,爹爹没资格评判,但是爹爹很清楚一点。
这天下只有含冤的臣子,没有含冤的天子。”
此话犹如当头一鼶,罗廷笙心底这几日累积的愤恨与不满终究还是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小少年眼底透出几分颓败来。
“儿子受教了,可是爹……”
“爹!”
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来人自是罗廷昭。
钟楼跟在后面,先一步朝罗定冶做了个揖。
“学生拜见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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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也来了,坐。”罗定冶目光略过二儿子,落在钟楼身上。
“二哥,钟大哥。”
罗廷笙暂时止住了话,起身作揖。
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罗廷昭手上的伤,还有衣服上的血。
罗定冶也看见了,顿时眉头一皱,“子尚前去当值还没回来,你为何回来的这么早还如此匆忙?
这又是在哪受的伤 ?”
“爹,儿子不孝,又给您惹麻烦了。”罗廷昭当即掀开袍子跪下,将事情简述了一遍,而后脑袋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事情就是这样,那些人分明是冲着我们罗家来的,儿子不愿,牵连无辜。”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郁家的女儿。
罗定冶目色渐沉,又看了眼一旁低头不语的钟楼,轻叹了口气。
“生逢乱世,何来无辜?”
罗廷昭闻言猛然抬起头,“可阿音就活该被利用,受委屈吗?”
“这天下无辜委屈的人多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江东去,尽是流不尽的英雄血,多少人的委屈都在里面。”
罗定冶凝视着眼前的三人,心底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反击破局。
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没用。
“子让,你要知道,你惦记之人已经是天子的女人了。
不能保持冷静保持距离,于你于她于我们两家,都是祸事。”
罗定冶来到了罗廷昭面前,父子俩对视著,谁都不肯退让。
“擅藏者,人不可知,能知者,人无以藏。
儿子,你把软肋暴露出来,让别人轻易的看透你,只会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对方。
就像这次,如果不是知道你们之间的婚约和情谊,她不会遭此利用。
你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吗?
何况别人害你,你得先能保证自己活着,才有能力保护你在意之人。”
情之一字,无解。
罗定冶也觉得可惜,那是他看好的儿媳,却被天子夺了去。
而他们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怨恨。
如今他被革职在家那些人都不肯放过他,要针对他的儿子。
他就这么三个儿子。
“爹,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今天在长街上看到她了,我忽然发现……忍这件事情,真的好难,你教教我,爹,我做不到……”
马车上发生的那一幕,太过突然,却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他眼前。
罗廷昭眼尾猩红,手上凝固的血口再次裂开,一滴滴鲜血砸落在地上。
他不敢去想心底那股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不甘,是嫉妒,还是后悔……
可他不能后悔。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无法为她抗旨,更做不到抛下一切离开洛阳。
儿子被爱恨折磨,罗定冶看的心疼不已。
可乱世之中,小家犹如小舟,难以独善其身。
更何谈男女私情?
“子让,直下担当,忍无可忍,方是忍。
你能做到的,不管为了什么,你都必须振作起来。
想想你想要的,放不下,就只能得到。”
同样的话,钟楼和罗廷笙也听进了心里。
窗外的风声好像更大了。
杯中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将散未散,半凉不凉。
就像此刻郁献音的心一样。
马车早已停下,但玄祁好像并没有打算放开她。
裙摆下,两人紧密相贴。
少女脸颊绯红,潋滟的唇瓣泛著一层水光,亮晶晶的。
玄祁环抱着人…………………①……………
……………②………………
郁献音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外面的人能听到。
而此刻马车停下,是不是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呢?
天子亲临,想必全府上下都会出门迎接。
“陛下…唔…”
她才开口,就又被捏著后颈吻住。
他没有闭眼,两人对视著。
少女眉眼如画,此刻盛满了他,玄祁眼底极快的划过一丝什么。
她没有看清,便被他摁在了肩头,掐紧腰肢。
一汪春水蜿蜒流淌,融融春意曲折蔓延。
这份温暖,让人贪恋。
马车外,小巷口,星参面无表情的站着,不远处侍卫把守着。
想到适才长街上看到的那个人,年轻的大内官眉头微微拧起了几分。
他有些怀疑陛下应该是也看见了。
所以才会如此孟浪,疯狂……
旁人不清楚,他却是最懂得陛下的。
只是陛下的身子……
贵妃看起来也是个娇弱的,看来回宫后他得吩咐太医属来请个平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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