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你说的, 你是在你爷爷去世后晕倒的,所以这就是诱因,直白点讲, 你爷爷是你最后的精神支柱,你在现实生活的不如意和没能宣泄的压抑, 在你哥哥退役和你放弃射箭之后已经处于濒危状态,表面上你生活平静,其实早在当时就埋下种子了。”
“在你的潜意识里, 留恋的东西已经全部失去, 你想抹杀掉从前的自己、忘记不好的事情,这是一种自我毁灭式的保护行为。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以之前的自己继续存在, 所以选择毁灭, 又不敢做出自伤的真实行为,你得顾及梁舒,所以选择精神性自毁。”
“这种情况相当罕见,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人的精神世界是很复杂的, 而你精神性自毁后, 你曾经想象出的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你, 也就是那位将军, 他出现了。”
温随静静地听着这些话,眼神落在面前的果汁杯里, 一言不发,像是出了神。
可当韩崇巍说完,顿住等他回应, 他却抬起眼, 面上表情犹如一块纹丝不动的大理石, 透着一股执拗的冷意。
“似乎很有道理,但如果真如您所说,我曾经与您交心,那我应该很尊敬韩教授您,为什么我看到您的名字和您本人,会觉得恐惧排斥?”
并不在意他带刺的话,韩崇巍神色依旧温和,“因为我的到来意味着你可能会消失,你虽然不知道,但原来那个‘你’,你的潜意识,恐怕是希望这个真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让你能以现在的形式永远存在下去。”
“为了不混淆,我们暂且将你原来的意识称作‘他’,他害怕你消失,所以他抗拒我出现,抗拒任何可能令你消失的风险。而相应的,你是不是也发现,后来你慢慢有了以前的记忆?”
“那是因为他在替你趋利避害,为了让你在这个世界顺利地生活下去,真正融入进来,他选择性地让你想起一些事,但有害的那部分,比如关于我的记忆你就没有。”
他口吻平静,不疾不徐地道,“但实际上,他和你都是你,关于这件事你可能得花更多时间去理解,目前你需要做的是接受你的‘身份’,其余的才能往后谈,你可以在这里想想,我觉得你或许需要单独待一会儿。”
韩崇巍将面前的手提转了个方向,推到温随面前,“这台电脑可以随便用,没有密码,这个房间别人不会进来,如果有需要就按这个铃。”
咨询室的门被轻轻合上,温随直直地盯着那台电脑,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抬起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滑动起鼠标。
漆黑屏幕重新亮起,他点开浏览器,搜索到某个邮箱网页,进入登录界面。
噼噼啪啪敲击一串按键之后——
[欢迎您回来,用户762485697。]
几乎已经不用怀疑。
明明从未使用过这个邮箱,却第一次就顺利输对用户名密码,完全不经任何考虑,仿佛手指自己会跳。
2018年6月3日——
[韩老师您好,我是J省沣市一名普通的中学生,上周末我跟我爸爸参加活动,有幸在报告厅外聆听到您的讲座,很抱歉以这种偷听的形式,如果冒犯到您,您可以不用回复我。
我是有一些困扰想跟您请教,关于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这封邮件很突兀也很无礼,如果打扰到您,您就当垃圾邮件删掉吧,非常抱歉。]
2018年6月15日——
[谢谢!感谢韩老师的回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就是我最近发现我妈妈有抑郁症,我以前跟她不亲,觉得她脾气古怪,而且因为小时候一些原因,我恨过她,可当知道她有抑郁症之后,我心情很复杂……
我觉得我自己可能也有抑郁症,我可以跟您打这么多字,但实际上我平时很难同别人说上一句话。而且,我或许还有臆想症,偶尔我会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最近这种想象越来越多……]
2018年6月19日——
[我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古代的将军,起初我是从爷爷那知道他的,他是我们家族的祖先,我看过他的传记。
后来我也从各种渠道搜索过一些他的资料,关于他的生平事迹我都挺感兴趣的,最近我还查到,那位将军居然跟我同名,还挺巧的……]
2018年8月23日——
[好像是太入迷了,现在开始做梦都梦到自己变成那位将军,还是在打仗……
他真的很厉害,是那种什么都不怕、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觉得没有什么是他战胜不了的,不像我,明知自己软弱,谁都能欺负,还不反抗,我这样的人真是他的后代吗?
哦对了韩老师,那位将军很擅长射箭,史书上说他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我爷爷原来也是名射箭运动员……]
2018年9月6日——
[我的确挺喜欢射箭的,会想象自己变成那位将军应该也有这个原因吧。
我小时候曾经很想学射箭,但是家里没让。不过其实我有偷偷跟爷爷学,但是自从上了初中,寒暑假去爷爷那的机会就少了。
不过我爷爷告诉我,可以用意念法练习射箭,您是研究运动心理学的,您听过这种说法吗?就是想象自己完成一系列动作,射中十环。
我觉得这个方法对我是合适的,至少每次这样练,我都很有成就感,像我做别的事都一般,但想象打十环就很好。我也收藏了许多射箭项目的论坛,每次比赛有视频都看,其实自我感觉那些技术我都能学会,可惜没办法实操,只能靠想象……]
2019年3月5日——
[韩老师,我昨天试了我们家祖传的那把弓,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拿下来的,爷爷都舍不得让我碰,结果我真的拉不开,好重的一把弓。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晚上我又做了梦,梦见我变成将军把弓拉开了。
如果我真的是那个将军该有多好啊,多威风。]
2019年4月6日——
[被您看出来了,我好像说起射箭,就有点停不下来,其实也就是给您发邮件,如果当着您的面,我可能一个字都说不出。
对了韩老师,我还有一位很喜欢的射箭运动员,也算是我的一个哥哥吧。您可能听说过他,他叫席舟……]
2019年5月8日——
[其实不能算认识,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席舟哥哥,他那时刚开始学射箭,我很羡慕他,尤其他就是我周围的人,因为我爷爷和他外公是好朋友,所以虽然看不到他,但他训练比赛的近况我差不多都了解。
您明白这种感觉吧?就是和那些离自己很远很远的运动员不同,我可以亲身感受到他一步步走向越来越高的位置,仿佛自己也像他一样,有点可笑是不是?人家大概根本就不记得我了,只有我在一直关注他。]
2019年10月2日——
[假期到爷爷家,爷爷又夸我悟性高了,说很多东西一点就通,特有天赋,其实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但我也觉得,如果能从小练箭,我一定会成为比席舟哥哥还要厉害的高手。]
2020年1月12日——
[韩老师,告诉您个好消息,席舟哥哥拿到国家男子射箭队最后一个奥运成团名额,就要参加明年的奥运会了!我真替他高兴,您也会为他加油的吧?我有预感,他一定能拿奖牌!]
2020年2月3日——
[韩老师,他没法参加奥运会了,他受伤了,可能会退役。]
2020年6月5日——
[他真的退役了,韩老师,我好难受。]
2020年6月8日——
[好,我出来见您。]
2020年6月10日——
[韩老师,谢谢您今天的开导,我感觉好多了,是我自己太钻牛角尖,明明希望成为强大有能力的人,自己做不到,就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希望破灭就消沉了,其实明明是跟自己无关的事。
您放心,我不会怎样的,小时候那回是不懂事,我都这么大了,妈妈还生着病,我不会刺激她的,这件事……就这样吧,没关系,我会挺过来的。]
2020年10月13日——
[韩老师,我早就已经没练射箭了,也不再想那些天马行空的事了,我把之前的东西都锁起来,放到我爷爷那儿了,我觉得我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
以后我也不会再给您发邮件,感谢您这段时间的陪伴,听我啰嗦无用的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会努力做一个正常的、健康的人的。
韩老师再见,祝您万事如意!]
温随手指在触碰板上微微收拢,由指尖到胳膊,都像灌了铅,沉重又僵硬,连神经都泛着疼。
邮件记录就到这里,草稿箱还有一些没发出去的,句子零碎比较散乱,比起发件箱那些要更随意,像是想到哪写到哪的日记。
[我一点都不喜欢自己,渺小懦弱没有力量,将军那么强大勇敢,要是我能成为他该有多好啊。]
[原来明语将军也叫温随,连爷爷都不知道,这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或许他是我的前世呢?我就是他吧,真希望我就是他。]
[今天又被欺负了,可惜身体太弱,只能忍着让他们骂,这样他们很快就会觉得没意思吧,可是他们为什么每次都要盯着我呢?搞不懂这些人。]
[又找到一点资料,真开心,他的形象最近越来越清楚了,这样一来闭上眼,好像他就在我面前保护我,那些家伙,要是看到他,一定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吧。]
[今天又偷偷摸了那把弓,真想亲自带着它上战场,真想立刻变成他,抛下这里的一切,可我舍不得爷爷,也舍不得席舟哥哥,我想看他去奥运会。]
[席舟哥哥没有了,爷爷也没有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韩老师,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精神死亡?
我想离开了,我想到将军的世界里去,他会保护我的吧。]
最后这封有收件人[hangwei],但他却并没有发出去,温随看到了自动存稿的时间,2022年9月8日18:03分。
就是那天他意外得知温伯益的死讯,放学后,倒在家里陷入昏迷。
**
温随走出心理咨询室的时候,不由自主抬手遮了下眼睛。
外面灯太亮,视野都成煞白的一片。
周围静悄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恢复平静,所以才出来的。
可这一脚迈出去,地面好像陡然塌掉大半,脚底反光的砖块破碎,露出,身不由己往前跌了过去。
“小随!”
肩膀被握住,暖流顺着掌心源源而来,意识也像被突然的声音唤醒,温随怔然抬头,望见一个应当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视线茫然掠过脚下地面,完好无损,门外走道的光线也是正常合度的黄白色。
温随勉强扯了扯唇角,“我说……你是神仙吗?”
“不然,怎么总会突然出现?”
**
离咨询中心最近的酒店里,套房落地窗能直接看到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
“小随,休息一下吧。”
席舟的声音甚至带着恳求,小心翼翼,像对待一颗易碎的水晶。
温随却没任何反应,他好像被抽空了灵魂,头靠着窗玻璃,对面大楼闪烁的霓虹灯忽明忽暗,流淌在他眼里,却始终映不出光明。
席舟坐到温随对面,将他冰凉的两只手并拢在一起,用自己的双手握住,试图将体温传递给他。
席舟不知温随发生了什么,心理咨询需要保护隐私,他也不会去问,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温随能睡个觉。
昨晚已经熬了一夜,席舟赶到后在咨询室外边等,这一等直接到晚上七点。
两人几乎都是没吃没喝,刚刚才叫了两份餐,席舟算是强行用喂的,才让温随咽了几口。
可到现在,他依然如困兽一般,不看他,不说话,也不肯挪窝,眼里的红血丝多得吓人。
这样下去不止精神,身体也会崩溃。
席舟决定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他也不管温随会不会反抗,直接将人抱起来,结果他就像个无知无觉的布娃娃,木然地任由自己被放在**。
“睡觉,天大的事都睡起来再说。”
席舟也在温随身边躺下,隔着被子拥住他。
温随没有闭眼,他一动不动,温顺地裹在被子里。
轻暖的被面直围到下巴,苍白的脸大半陷进枕头里,熬夜在眼底留下青黑,卧蚕和眼袋几乎分不清,看起来格外憔悴。
席舟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轻轻拍着温随的背,低头在他额角头发上亲了亲,“睡吧,什么都别想,我在这儿陪你。”
可他自己也确实累坏了,手掌规律的动作带来肌肉更深沉的疲倦感,身边人的失而复得让他感到一时安心,终于禁不住困意,渐渐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温随在漫天的霞彩里,策马远去。
那是他不熟悉的背影,可他却一眼就认出那是温随,他离他越来越远,怎么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从梦里惊醒,席舟伸手抓到的唯有一片温冷空气。
他猛地翻身坐起,看到落地窗旁,窝在大沙发角落的人。
屋里没有开灯,对面楼宇的霓虹已然沉寂,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见半幅可堪入画的侧脸。
温随的轮廓被浓稠夜色柔化成一个安然沉静的剪影,席舟的心才稍稍落定。
他缓步走了过去,拖鞋踩在地毯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但温随似乎察觉到。
“你说……我是谁?”
席舟已经走到前面,看见温随双手抱着腿,拥紧自己,这个姿势让他的锁骨紧绷起来,像是防御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蜷缩着斜倚在沙发里,目光依旧直勾勾望着窗外,并未看他。
至少终于肯说话了,席舟在他身边坐下,答道,“你是温随。”
“哪个温随?”
席舟:“……”
果不其然将人问住,温随似乎早料到,无谓地勾了勾唇角,“你还记得明语将军吗?”
提起那个称呼,他语气没什么失望或者别的,反而在平和的字句中潋滟着几分缥缈的笑意,“如果我告诉你,明语将军姓温名随,而我就是那个温随……”
“你信吗?”声调幽幽,似在玩笑。
落地窗外反射的镜像里,两个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温随以为席舟最好的反应也不过就是沉默,可他却听到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的声音——“我信。”
席舟终于看到温随的肩膀动了动,他似乎被这句话打动,视线忽从窗外移来,却于半途戛然而落,盯住地毯上的花纹。
“可他说我不是……”
温随喃喃,“我怎么可能不是呢?”
说来奇怪,这一路温随吃过许多苦,凭着坚强的意志才撑到现在,但到了今时今日,心里却像失去知觉般,没感到多少痛苦,只有数不尽的疑惑。
“他说我只是一个梦,是我自己的一个想象,甚至连灵魂都算不上,就凭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就要将我的所有全都抹杀么?是不是也太过轻巧了?”
他的世界已然坍塌,却仍存有一丝微弱的幻想。
这些话像是在对席舟说,却更像对他自己,因为温随根本没给席舟回答的机会。
他追问,“那我如果不是他,我如果只是想象出来的一个人,光凭想象就可以那么真实吗?我所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
“我的父亲母亲妹妹,我带过的兵打过的仗,我受过的伤杀过的人,我护卫过的城池效忠过的国家,还有史册上那狗皇帝给我留下的屈辱一笔,难道统统都是假的?”
他说得恍惚笑得更明显,笑声里透着萧瑟悲凉与浓烈不甘,声音发哑,“行,或许它们真的都有可能全不作数,那我十几年苦练射箭,也可以作假吗?”
温随突然转向席舟,“你告诉我,那也能作假吗?”
当看到温随抬头望来的那刻,席舟的心都要疼碎了。
那双漂亮的、总是坚定直视前方,带给他无数勇气和悸动的眼睛,原本的清澈透亮不再,变得死寂暗沉,哪怕看的是他,也再显不出半分变化。
他的质问里,不含任何感情,他只是在质问。
席舟就像被扼住咽喉,没能第一时间说出什么来,唯有握住温随冰凉的手腕。
“不会作假,都是真的,你就是真实的你,不是任何人的想象。”
温随表情终于维持不住,慢慢浮现出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骗人。”
“我不会骗你。”
“你怎么可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温随脊背像跟谁较劲似挺得笔直,手用力挣开席舟,拍在自己胸口,“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可能相信我是个一千多年前的人,席舟,你要安慰我,也不要把我当傻子,我不傻!我知道!”
“小随!”席舟将温随的手腕重新捉回自己手里,却再度被他挣脱,他忍不住拥抱他,却招致他面对敌人般激烈的反抗。
直到他大声说,“小随,我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在两年前就猜到了!”
温随突然停止挣动,怔怔地望过来,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但眼里已经朦朦胧胧映出席舟的影子。
“……你说什么?”
“还记得你去淮中的第一个暑假吗?我参加研讨会那天,在那学校的图书馆,我查到了那位将军的真名,他叫温随,字君亭。很好听的名字,君子如冠,亭亭玉立。”
席舟小心松开他一点,认真地说,“那时候我当然不确定,因为这样想确实有些荒谬,我承认我一直都有在观察你,并非因为这件事,而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不像个才16岁的孩子,但后来又觉得你其实就是个孩子。”
“从那天起,我开始印证你带给我的感觉,我渐渐相信,你可能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个身处不幸却坚韧强大的少年将军,因为你太在意他了,你们给我的感觉也太像了,还有你异于常人的射箭天赋,让我不得不往那个方向想,才觉得一切都是合理的。”
席舟轻轻摩挲温随手指关节的薄茧,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不瞒你说,上次差点在你面前说漏嘴,那些穿越重生小说,我确实是有目的地去看的。”
“我看书上说的情况有很多可能,比如或许你也是现在这个世界的温随,你的灵魂先到这里走了一趟,再回到你的世界,等过完那边的时间,又因为某种牵扯不下的原因,你回来了。再比如突然觉醒前世记忆之类的,都有可能。”
“总之,你是一定存在的,不管别人怎么说,真正的感受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亲身经历的别人无法理解,但它们肯定是存在的,是因为它们才造就现在强大的你。当我看到你,现在在我面前的你是真的,我哪怕闭上眼不看你的样子,我也能想起你给我的感觉,我确信你是真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想象。”
“……”温随已经在他的诉说里彻底安静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席舟,忽然低下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他感觉到,那只握住自己的宽厚手掌居然隐约有些颤抖。
席舟低低地笑了一声,转过头望向前方,似乎压抑着什么似不敢再与温随对视,只那手还紧紧地不放。
“你知道吗?我也不敢往深里想这些事,每次想起我也会动摇。”
他顿了顿,又纠正道,“说动摇好像不对,对你我从来没有动摇过,我动摇是因为我自己,我……很害怕。”
席舟无声地叹了口气,承认恐惧远不及某些事情来得艰难。
“我没有你那么有勇气,我只是个普通人,在得知你可能的身份后,我变得患得患失,总觉得下一秒,你就会消失,回到你原本的世界里去。”
“我不确定自己够不够资格继续追逐你,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往前走。我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你必须要离开这里,那我是该卑鄙一点,想办法把你留下,还是索性放弃一切,跟你去你的世界。”
席舟说到这里似乎是笑了,但很快又化作满眼的怅然。
温随张了张嘴,席舟一直以来都是平和温柔的,他竟从未看出他心中原来早已想过这么多。
席舟抬了抬手腕,看着温随的手,拇指在他手背轻轻摩挲。
“昨天你问我说,如果你失忆了怎么办,我那时觉得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你是不是愿意告诉我你的事情了。而我回答说,我要追到你的记忆里去,其实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但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如果真去了你的世界,我可能离你就更远了,当你变成高高在上的将军,我那时又会是什么人呢?我还有没有办法继续追随你,与你比肩?”
“若是也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你会在某个时间点重生,那我该以什么身份保护你,保护你的国家和理想。甚至我还想,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能让我们两个的世界合二为一,那我就……”
席舟还未说完,温随忽然从他身侧起身,席舟下意识停住声音,身前便覆上一片阴影。
温随单手支着身后的沙发靠背,跨过席舟半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注视他。
那双眼睛在黑夜里熠熠发光,漂亮的瞳仁宛如魅海之中最蛊惑人心的妖精。
席舟只消一看就动弹不得,能做的仅剩仰起头追逐过去。
温随另一手穿过席舟的头发,冰凉指尖像点着无数火星,激起灵魂尽头的战栗的和身体本能的沸腾。
仿佛将军对士兵下达命令,他道,“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嗓音清冷,不容抗拒,两人呼吸交缠,近得随时低头就能吻上。
可温随却迟迟没低头,席舟凝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脑子里已经有些混沌,手掌从后贴住温随的腰,情不自禁将他向自己揽近。
“……或许还有没有一种可能,让我们两个的世界……合二为一。”
“好。”
温随的嘴唇滑过席舟唇角,最终落在他耳畔,“那就让我们的世界,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