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动车上, 两人聊起这回比赛,席舟忽然问温随,“想不想跟世界顶尖的高手同台竞技?”
“想。”温随刚不假思索答了个字,又觉得这问题问得……抬眼果然见席舟神情含笑, 明显的卖关子。
“我还没进国家队。”
“有个办法不用, 趁你现在还不属于任何专业队, 可以代表个人, 我们去参加一场IWS的分站赛, 就是室内世界杯系列赛。”
我们?温随听到重点, “你也参加?”
“对,我也想参加试试。”席舟拿出手机,搜索比赛官网的信息。
“现在去的话,泰国曼城站的签证手续最便利最快,飞行时间合适, 很多场合都有中文服务,费用也低。上个赛季我记得曼城站来了4位前奥运冠军,超过20位世界冠军,也是高手云集了。”
说起射箭专业的事, 席舟总是神采飞扬, 温随接下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跟他们同场比赛?”
“对, 不仅在一条起射线上,还可能同靶,甚至以前发生过, 业余选手在淘汰赛战胜职业选手的, 是不是很风光?”
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 但淘汰赛箭数少,真的有可能。
席舟见温随有意,笑着问,“所以,想不想去?”
温随之后将他发来的赛事链接仔细看了一遍,IWS是国际箭联主办的横跨全年度的室内赛,其中有四站是可以接受以个人形式报名的,不代表国家队,没有团体赛。
如果在比赛中取得排名,有国际箭联认证,以及成绩等级勋章,如果破纪录也是被官方认可的。
包括曼城在内,去年这四站比赛汇集了全球射箭高手,总参与人次达到6000。
而且还有丰厚的奖金,参与人数决定奖池总额。
确实很令人心动。
温随跟父母说了这件事,预计等到单招考分出来,只要不出意外,毕业典礼后就去参加这个比赛,正好也在夏训之前,时间不冲突。
梁舒也想去,毕竟温随第一次出国,多少有些担心,可温从简说,“孩子这就是毕业旅行,哪有毕业旅行还大人跟着的,就那么几天,放心吧,再说有席舟呢。”
虽然报名了单招,但温随目前仍是淮中的学生,之前看冉冉比赛请了三天假,回来后继续该训练训练,该学习学习。
到查分当天,全家包括席舟在内都紧张,唯独温随最淡定。
成绩出来,文化考分高出去年首体大的录取线53分,体育专项则是满分100。
看清那个数字的时候,梁舒惊喜得跳起来,将温随抱个满怀,又哭又笑。
温从简勉强还能维持镇定,“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你再高兴。”
“我乐意,我儿子考了一百哎!”跟小时候第一次考100分的反应都差不多。
虽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进首体大是稳了,但不知道其他人考得怎样,或许今年高分多,能不能进“种子班”还是未知数。
原以为得继续等一段时间,首体大招生办却在分数出来的当天晚上就主动给温随打来电话。
问他是否愿意填报本校志愿,并承诺可以进“种子班”挂读一年。
除了首体大,其他几所知名体大也相继向他投来橄榄枝,各种优惠政策讲到位,热情之至。
因为未来打算进国家队,地域上首体大是最佳选择,而且温随原本就想进席舟的学校,所以没多犹豫,接受了首体大的邀请,算是尘埃落定。
他起先并没多想,直至后几天贺电发到学校,温随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炙手可热”,是因为单考总分全省第一。
就这样意外荣登状元宝座,虽然温随也当过武状元,但周围人并不了解。
作为淮中乃至全市第一位状元郎,如此天大的好消息自然不可能压得住。
不止学校、亲友,连省队和国家队认识温随的教练也都得知了这事,纷纷发消息祝贺。
当然,其中也包括少部分原主从小学到初中、以及原来高中的老师和同学。
温随手机上并没有那么多联系人,所以那些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他都不会点开看。
只需要从预览里看个开头,几乎清一色:温随你好,我是xx,听说你……
这样开场基本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不必为他们浪费时间。
也算比较意外,那些xx里还出现了前年拿瓶子砸伤他那个男生的名字,不过不是本人,是他父亲。
温随仅仅瞟了一眼,同样没点开,直接略去。
不过除了这些,也有很多需要在意的,他都会逐一回复:谢谢。
然后根据对方发的,添一两句合适的话。
基本上后面一段时间,温随走到哪,焦点就在哪。
袁锰憋了几个月,终于再度跟温随合体,大大方方占用他个人时间,不仅扣押他当饭搭子,还要求晚自习陪读,美其名曰期末考试到了,需要个“佛脚”抱一抱。
“你只要往那一坐,我就能好好学习。”
袁锰如是说,感觉非常之不靠谱,但温随还是“坐”了,且居然有种诡异的偿还负罪感的错觉?
或许因为席舟说,前段时间他冷落了好朋友,好朋友也会孤单。
毕业典礼前不退宿舍,虽然温随东西已经收走,但床位还在。
袁锰豪横地包办了他的被子和日用品,保证考试一结束就立马放人。
温随“心甘情愿”陪袁锰继续住校,于是就出现后来一幕——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办公室门口、教学楼走廊前,姚闵把省队下发的通知拿给他们看,袁锰激动得当场在那手舞足蹈。
两人一起进入省队这批次的新队员名单,以后一段时间内仍将作为队友并肩作战。
“这必须得庆祝!走,咱哥俩撸串去!我忍食堂已经忍得够够的了,你得依我,要不然我就——”
“就什么?”
“哭给你看!”
大庭广众哭给他看,很难丢得起这个人。
总之等于这么半哄半闹,温随当晚就被袁锰弄出了学校。
留下好心情的姚闵:当着她的面,这就大声“密谋”约饭了?
考完了心野了,管不了管不了。
**
夏天是撸串的好时节,学校边的夜市小巷生意正好。
这附近除了淮中,还有一所普高,基本上来吃饭的都是十六七八的学生。
袁锰一口气点了50根羊肉串,外加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折叠小桌板都盛不下摇摇欲坠,是改邪归正后猛虎下山的节奏。
“干杯!”
看袁锰举起瓶子,温随也配合地碰了一下。
满足地喝下两口汽水,袁锰嫌弃道,“喝什么果汁啊?等我快18了一定要赶在生日前一天喝次酒,这才叫‘禁忌’感,懂不懂?”
“我还有十天生日。”
“那也差不多啦,马上就要成年啦。”
总是这样,十七岁的羡慕快十八岁的,汽水虽然没有酒精上头,但少年心蠢蠢欲动,袁锰眼珠子一转,看起来就没安好心,“哎哥们儿,问你个事儿?”
温随斯文地啜着橙汁,抬了抬眼。
袁锰贱兮兮凑近,“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嗯咳!咳咳咳!”温随捂住嘴,凭借强大的身体控制力才忍住没喷袁锰一脸。
某个始作俑者反而笑得更欢,还指着他煞有介事,“咦~脸红了哟?”
温随抽了张纸,“你呛一个试试。”看你脸红不红。
袁锰摆明不受这烟雾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绝对有喜欢的女生。”
“没有。”
温随不咸不淡道,放下杯子,不能再喝果汁了,起码在袁锰那张嘴还没停止叭叭的时候。
“啧,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还嘴硬?我这可早就掌握第一手情报了,就是一直没说,怕影响你考学。”
袁锰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敲桌板,老神在在盯住温随,眼神激将。
温随不信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随手拿起一根羊肉串。
刚咬一口,就听袁锰优哉游哉道,“去年十一月,要命给你那一天假……”
“……”温随顿了顿,“我不是说我回家了吗?”
“回家买蛋糕,送礼物,看电影?”
“你怎么知……”
温随住嘴,他发现自己好像,中计了。
肯定是刘熠跟何宏宇说的,然后何宏宇大嘴巴告诉了袁锰。
可这也不算什么,知道就知道,他给席舟过生日,又不需要藏着掖着。
怎么经袁锰这么一搅和,搞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失策,差点被绕进去。
温随淡定反问,“给家里人过生日,不行?”
“哇塞,都管叫家里人了!”
温随一万个无语,“就是……”
还没说出席舟的名字,突然发现袁锰刚还嘻嘻哈哈的脸上,瞬间表情变了。
也就须臾功夫,温随感觉一股蛮力将他生生拽起,下秒被惯性重重掀倒在地。
一抬眼,刚刚他坐的位置已经换人——袁锰单脚踢在飞来的凳子上,那把木头立时散了架。
但他却没能挡住紧随其后的桌子,被那大块头直接砸中后背,猛一趔趄,重重摔在面前的餐桌上。
满桌的食物饮料沿一侧滑落,掉下去碎的碎散的散,桌板承受不住倾翻。
眼看袁锰要倒,温随迅速爬起来,两大步过去架住他。
来势太快,温随被压得必须得靠一条腿跪地才能支撑。
玻璃渣扎进膝盖,温随也没觉得疼,只急着问,“你怎么样?”
不远处那两桌响起激烈的争吵声,十几个人站着对骂,已经有动起手来的,很快乱成一团。
很显然刚刚那桌椅是扔错目标,但没人管这边被误伤的人。
袁锰咬牙,似乎想笑,脸部肌肉却抑制不住开始扭曲,“背……疼!”
温随瞳孔猛地一缩,看着这样的袁锰,眼前好像有幕什么画面飞速闪过。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那个看不清面孔、为他生受一箭穿心,倒在血泊里的人。
温随将袁锰扶坐好,二话不说,单手抄起旁边折断的桌子腿儿。
袁锰忙拉住他,“喂!你干嘛去?”
“……”温随没回答,脸色阴沉得吓人。
完了,袁锰一看不得了,随哥小宇宙爆发了。
顾不上自己背后,袁锰两手并用拽住温随,生怕他想不开。
“冷静啊哥,那两帮人干架不关咱的事儿!”
“可他们伤了你。”
天!竟然是冲关一怒为了我……好感动!
不,不是。
袁锰晃晃脑袋,估计也万万没想到一向冷静的人,冲动起来这么恐怖,反倒激发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我伤没事儿!真的!”袁锰信誓旦旦,片刻不敢松手,“而且他们那么多人,关键你要去了你就是违反校规打架斗殴甚至开除学籍开除队籍,不值得真不值得!”
温随面色稍霁,似乎听进劝,只一双眼里还跟泼了墨似的。
袁锰看得心惊肉跳,一边OS他随哥真帅,一边从他随哥手里把那半截断掉的桌子腿悄悄卸掉。
“现在,来,跟我做一件事,深吸气……然后,快点送我去医院!”
**
等救护车怕耽误时间,温随直接打了个车,但烧烤摊在巷子里,他得架着袁锰挪到马路边。
“你还行吗?撑不撑得住?”
温随问,袁锰虽然故意半个人挂在他身上,却还是有心没把重量全压过去,大约知道自己分量不轻。
“还行,就是有点虚。”袁锰柔弱道。
“你靠着点我。”温随将他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袁锰嬉皮笑脸,“靠着呢靠着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温随无语。
等上出租车,温随腾出手来第一件事就是报警,“让警察去收拾那帮人。”
“不愧是我随哥,有勇有谋,狠还是你狠。”
袁锰竖起大拇指,夸了一通彩虹屁,也开始打电话,不过是打给他爸妈,想着不回学校,直接回家去享福。
他后背疼,虽然目测没出血,但不敢靠住椅背,脑袋就搁在温随肩上,呈个龟缩的姿势。
但也是打完电话这一低头,才发现温随运动裤破了。
膝盖那有血,还嵌着块玻璃瓶底,在窗外飞逝的灯影里闪着触目惊心的光。
“你也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啊!”
“我没事。”
“这怎么能是没事!”袁锰懊悔至极,他刚还故意压着温随让他扶他。
温随低头将手放在膝盖,虚掩着,不让袁锰再看,伤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没动筋骨,去处理一下就好。”
可是袁锰却不淡定了,“我刚让我爸妈直接去医院,你要不也跟叔叔阿姨说一声吧?你这一会儿处理完伤口,难道还自己回去啊?”
“我没关系,也能走路。”
“那是现在没感觉,上完药肯定会疼几个小时的。”
“……”温随犹豫一下,“我等会儿就联系。”
“真的?”袁锰表示怀疑。
温随点头,“真的。”
袁锰还是很怀疑,对于自己哥们儿,他也算有几分了解,这要强的闷葫芦,极有可能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处理完伤口就自己躲学校宿舍去。
今天刚考完试,后几天成绩出来前学校肯定都没人了。
越想越不妥,袁锰心下着急:也不知道温随家人的联系方式……
突然脑筋急转弯,让他想到一个人,当即偷着一乐,打开手机敲敲点点发出两条信息。
医院里,袁锰爸妈来得很快,好在经过检查,他背上主要是些软组织挫伤,面积大,抹点活血药休养几天就能复原。
反倒是温随膝盖那,为防感染还挨了一针。
夜班医生有限,两人同在一间治疗室,当那半块玻璃瓶底被从温随膝盖取出来时,袁锰光看着都冷汗直冒,温随却跟刮骨的关公似,安坐如山。
“你看看你,还英雄救美?我看是美救英雄还差不多。”
袁锰他爸象征性薅了一把儿子的后脑勺。
这是个爽直的东北汉子,操着地道的冰碴子口音,温随在东北冬训过,听着还挺亲切,不过现在他也算明白了,袁锰的某些习惯来自哪里。
“咱们陪温随把针打完吧,这孩子一个人在这儿怪冷清的。”
袁妈妈一直都很喜欢温随,总让袁锰向榜样靠拢。
“哦好,”袁锰低头瞄一眼手机,偷笑。
“傻儿子,你笑什么?”袁爸爸狐疑。
“没有,我看剧呢。”
“看什么剧?考完就放松了?放假你可得抓紧学习,进了省队更没时间学了,你看看人温随,学习训练两手抓……”袁妈妈叨叨念。
“哎呀妈~”袁锰刚要抱怨,灵机一动,“有了!不然随哥你帮我补课吧?”
温随莫名,袁爸爸和袁妈妈也没跟上他跳脱的节奏。
袁锰放下手机,来了劲儿,“咱俩今天可算是难兄难弟了,你到我家来玩几天,正好一起养伤,你再监督我把暑假作业做完,完事我给你补个毕业旅行,等你夏训完都该去省队报到了,就没机会了,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个安排是不是很赞?”
听起来是蛮顺当,袁妈妈虽然也有这心,但又替温随觉得亏,“你这算盘打得,让人温随给你当免费辅导老师,他的假期不用自己安排的?”
“我这不是想努力上进嘛,就得时时刻刻被榜样光环洗礼。”
“得了吧你,谁不知道你小子。”
袁爸爸比袁妈妈直接,一盆冷水把袁锰打回原形。
“你俩真是……”
袁锰蔫着头转动手机链,忽然看到走廊尽头台阶末处闪出一道人影,高兴地站起身,越过父母招了招手。
“席舟前辈,这里!”
温随一愣,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名字会于此时此地出现的原因,它所代表的那个人已近在眼前。
急促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与医院地面摩擦发出稍稍刺耳的尾音。
光洁地板映出那人一双笔直长腿,再往上是手里没来得及收回的车钥匙——
仿佛能够想象,他拔了钥匙就迫不及待冲出来的样子。
可当四目相对,那些关切到极致、已近隐隐蓬勃的怒火,再多隐忧,再多焦虑,也都因这三千弱水一瓢之间,尽数熄灭,归于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