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1 / 1)

升旗仪式后,参赛选手退场更换比赛服装。

席舟还没来得及问温随,就被两名箭协的工作人员叫走分配比赛用具。

因为场地限制,观众升旗时站得比较集中,现在为腾出足够长的射道区域,被要求后退,重新拉隔离带。

眼前的场地变得空旷许多,旗杆后面的主持台也改成临时服务点,郑许然和另外一人负责坐镇,席舟则在各个点位来回跑,好像哪里都在找他。

原先堆在场边的东西,靶号牌、靶位牌、信号器、数字计数器、成绩公告牌……包括座椅、遮阳伞和供发令长使用的平台,以及饮用水等物资,都要在方阵退场后搬至场地,放到相应的位置。

这么看,温随就知道地上那些白线大致代表什么区域了,和席舟之前画的布局图果然差不多。

选手们再次回到场中,因为这次射箭比赛是以沣市各中小学校为基本报名单位,所以选手们之前都穿的校服,现在换成统一制式的窄袖长袍、腰间束带,只有颜色和襟口处的刺绣名不同。

小选手们似乎很少这样穿,出来时互相打量对方,眼带新奇,有说有笑结伴走出来时,颇有种同学少年的意气风发。

梁舒看了都道,“那些汉服穿着还挺精神的。”

温随记得上次公园见到的大射礼也是类似这种衣服,原来称作汉服。

工作人员在绕比赛区域外围拉完隔离栏和阻拦网,摆好椅子招呼观众落座,温随和梁舒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刚才主持的张旸拿着话筒出现在场边,“各位观众朋友们,今天我的任务就是讲解员,待会儿将跟现场同步,向大家介绍比赛流程和规则,如果有任何疑问也欢迎向我们组委会提,对于大家普遍不清楚的问题将在整理后由我来特别讲解。”

观众席响起一阵掌声,随后有人笑道,“今年总算不是外行看热闹,知道跟观众互动了。”

“就是,去年第一届比赛我全程没看明白,裁判广播时有时无的,不知道怎么就比完了,要不是我儿子非要我来看他,今年都不想来的,还好还好,看来听到我们家长的呼声,改进很到位。”

“多谢!多谢大家,”张旸朝两面各鞠一躬,“也请多多提宝贵意见,继续支持我们工作啊!”

观众们捧场地吆喝,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场面还挺像那么回事,现在比赛没正式开始,大家多在交头接耳地讨论。

温随又看见了席舟,他站在入场处,身边围着各队伍的领队老师。距离他不远摆有陈列器材的桌子,十多个穿黑衣服的裁判员聚在旁边,听主裁判说什么。

场地其它点位都在紧张地做最后准备,张旸也应观众要求开始讲解。

现在各个领队正在开碰头会,确认队伍的参赛状态,之后就是裁判委员会检查所有弓箭。

比赛只设传统弓项目,要求弓必须是裸弓,不包含任何延伸器材、瞄准标记、刮痕或被压过的痕迹,也不能安装瞄准器、箭台、张弓指示器、稳定器等辅助设备。

箭支则是各代表队提前准备或租用,每支箭的箭杆上都标明运动员的姓名和参赛单位,同一场比赛中个人使用的箭羽样式、颜色、箭尾都必须完全相同。

裁判委员会在检查的同时,也特别通过广播进行了情况通报,确认每名选手准备使用的所有器材、包括扳指和手套等附件均符合要求。

器材检查完毕后就是电子抽签和试射练习。

趁选手们依次开始每人三箭的试射时,张旸对场边观众说,“众所周知,射箭项目比较特殊,观赏性相对别的对抗竞技项目要弱一些,所以我们会员今天特别为大家准备了两场五分钟的小方阵射箭表演,现在第一场表演马上就要开始,希望大家喜欢。”

单独开辟的短箭道内,几名同样身穿汉服的成年男女走来,手执长弓面向观众行礼,随着音乐节拍响起,他们分列两排依次射出手里绑着彩带的箭矢,之后又迅速变幻队形,接着射第二箭,速度之快叫人眼花缭乱。

“好看归好看,但怎么还能有射飞的?”

“你不说我还以为就这样演的呢,可能是业余的吧,图个乐呵。”

“肯定是业余的,你想想市箭协才多少人,市队这两年也越发青黄不接,所以这不去年才办的比赛?知道着急要培养后备力量了呗。”

观众里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温随其实也早注意到靶子的问题,不过他还发现一件事,虽然落点不怎么准,但他们似乎每射一支箭都有踩住音乐的节奏。

温随还记得,周代大射礼在第三番射时同样需要加入音乐节奏,射出的箭如果不和节奏相应,就不能算射中,当然这个规定对周王除外。

所以今天这个小细节,极有可能是了解这方面历史的人有心设计的。

小方阵表演结束后,选手们的试射练习也进行到一半,张旸继续介绍接下来的比赛程序。

十点正式开始排名赛,下午两点淘汰赛。只分男子组和女子组,不设年龄区段,也就是中小学生不分大小同场竞技。

男子排名赛距离是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淘汰赛距离二十米;女子排名赛距离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淘汰赛距离十五米。按先远后近的顺序进行比赛。

每支箭发射时限四十秒。排名赛和淘汰赛都是三轮制。个人赛每轮射四支箭,共十二支,团体赛每轮每人两支箭,三人共十八支。

这回比赛还有个特点是还原古制,用的靶面和在箭馆练习时常用的圆形靶面不同,是正方框的,从外到内依次是白、黑、红、黄四个颜色,称为“侯、鹄、正、的”四区域,各自记分。最终成绩由靶上成绩和裁判判罚两部分组成。

如果有附加赛,男女子都是按最远距离进行,一箭定胜负,得分高者胜,分数相同则距离中心点近者胜。

张旸语速稍快,温随却能听懂个大概,他曾参加过类似的射艺比试,相同距离相同箭数,最后看靶上落箭比谁更准,跟这有几分类似。

等规则介绍完毕,选手们似乎也快试射完了,等候区已经没人,可就在大家都以为就要开始正式比赛时,候射线上又出现一位选手。

因为坐着轮椅,女孩方才完全被入口处的围栏挡住,所以都没有观众看到她。

而这名特殊参赛者的出现也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

“怎么还有残疾人,她能参加比赛吗?”

听到这话,温随都禁不住皱起眉。

当然也立刻有反驳的声音,“怎么不能?残疾人运动员一样是运动员,厉害的多得是,你可别小瞧人家。”

“我不是小瞧,我是觉得像她这种情况,应该参加专门的比赛吧?和这些正常孩子一起不会太吃亏了?”

“那估计也是没办法,市里这种比赛都才第二次,去年最后参赛只有十六个孩子,今年总算多了点,但你看,统共也就三十来人?怎么可能还有专门给残疾小孩办的比赛,估计连报名都报不齐。”

“也是,这项目还是太冷门了。”

梁舒也听到这些议论,她叹口气,轻道,“那姑娘是叫冉冉吧,看着年纪不大,真是可怜。”

“……”温随没回应她的话。

女孩现在已经从候射线到了起射线边,本来有工作人员过去像是打算帮忙的,她却摆了摆手,轻松操纵轮椅转个方向,然后低头看下边的白色线,正位于两侧轮子中间,不偏不倚位置刚好。

赛场的广播仍在重复宣读发射规定,与此同时还伴有刚才小方阵表演后未关闭的古乐声。

节奏恰在激昂处,女孩挽弓搭箭,屏气凝神。

咻的一声,射中正右。

场边响起些许掌声,不热烈但都聚在同个方位,温随认出是女孩的父母,旁边还有其他几位亲朋。

到第四支箭射完,女孩收弓时脸上表情还颇为严肃,后来才终于望向看台,收到家人的隔空鼓励,腼腆地笑了笑。

然后她重新转动轮椅,沿退场通道独自离开,到一半时又转头看了眼自己的箭靶,像是缓缓舒了口气,方才那点浅淡而矜持的笑意在她脸庞扩大,再转回脸时已然盈满整个双眼。

温随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

随着女孩的离开,试射阶段也宣告结束,工作人员暂时关闭入口复查设备。两声哨响后,个人排名赛拉开序幕,首先比的是男子。

场上四个靶位,第一组上场的四名小选手领取弓箭,发令员随即发令,选手们便纷纷跟着他的指令做动作。

张旸依旧挨着观众席同步作规则介绍,“传统射箭礼仪是今天考察的重点项,每个选手都有一整套礼仪流程,开始射箭前有上射位礼,结束射箭后有下射位礼,验靶也有相应礼仪。”

“现在发令员最先发出的是‘准备’令,选手这时候得把弓放在身体一侧站在候射线后等待,就是行‘藏弓礼’。然后发令员发“就位”令,选手必须行‘执弓礼’,排名赛是面向靶子,如果到之后的淘汰赛,就得转向对手行礼了。”

选手们有模有样地执弓向前鞠躬行礼,礼毕上步进入射位,在发令员发出“起射”令后,各自取箭完成第一支发射。

“每个射道都有专门的计时员,选手需要在六分钟倒计时结束前完成全部四支箭的发射。”

倒计时结束后,果然还有选手没能完成比赛,裁判上前制止他继续发箭,那小选手似乎有点着急,站在原地不肯走,而其他选手已经退到候射线,又行了一次下射位的藏弓礼。

在裁判的劝说下,那名选手也调整过来,裁判给了发令员一个手势,发令员便继续发“验靶”的口令。

“验靶就是检验靶子的分数,选手要走到靶子前两米处,而且要求也得先行礼,叫作‘礼侯礼’,表示对计分人员和目标的敬重,行礼之后确认分数,就可以报分了。”

“除了靶面成绩,还有礼仪扣分点,全部六个环节缺失一次先警告,第二次开始每缺一处扣除最高得分箭一支,扣完为止,所以想得高分还是很有难度的。”

很快第二组选手也上场了,能看出这些孩子平时受过训练,在上射位时大都展现了射艺要求的心敬容肃的仪态,但或许比赛经验不足,几支箭射完后下射位礼仪很容易就忘了,或者一紧张便做错。

而靶面成绩后两支箭多数比不上前两支,随着体力下降犯规和失误频发,有时候信号还没发出就把箭射出去了,还出现了反弹箭。

不过总体来看,这些孩子虽说状态并不十分稳定,水平也参差不齐,但搭弓射箭的劲头还是可圈可点的。

男子组之后是女子组,顺序与试射顺序一致,冉冉还是最后一个出场,发挥得不错。

上午排名赛结束,裁判组退场最后确认成绩。

按照规则和这次比赛的参赛人数,个人排名赛男女子前十名和团体前六名将进入下午的淘汰赛阶段。

十分钟后正式的入围名单张贴在观众席边缘,不少人拢过去看,裁判长同时通过广播宣布成绩。

有部分没能进入淘汰赛的选手和队伍提前离场,到中午剩下的少了一些。

组委会提前备有午餐,但梁舒觉得人多,还是打算跟温随回趟民宿再来,走前想找席舟跟他说一声,却收到郑许然专门送来的盒饭,没能推辞得了,便跟他们在一起吃了。

办公室里只有两名助教和郑许然,中间席舟来过一次,看见梁舒在,还问她昨天带温随去医院的情况,没讲两句就又出去了。

等到几个人快吃完,都不见席舟再回来,梁舒便问郑许然,“小舟不吃饭吗?”

郑许然快速扒拉完剩下几口,“箭协那帮人又扣他干活儿呢吧,我吃完了,换他去。”

刚合上面前的餐盒盖子,电话就响起来。

“席哥?……哦好,我这就给他们送。”

郑许然说着从旁边的塑料袋里又拿出三份饭,起身大步走到门口。

打开门,外面站着位中年男人,“麻烦许教练了。”

“我还说给你们送去呢,正好正好,”郑许然回身直接把饭放在餐桌上,一边收拾自己的桌面,“你们进来吃吧,外面太乱。”

“谢谢许教练!”

温随听见这个声音,转头看见说话的人。

冉冉在父亲旁边,身上披着件藕粉色的呢外套,温随注意到,里面不是刚刚那身比赛服,她两手放在膝盖上,略有些羞涩地朝屋里的人点点头。

郑许然招呼道,“快进来,别客气,这儿都是自己人。”

冉冉看见温随时,同初次见面一样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梁舒也站起来,想要给他们腾个地方,被冉冉父亲客气地婉拒了。

“外面冉冉妈妈给我们占了地方,大家慢慢吃,我们就不打扰了。”

接过盒饭父女俩便告辞离开,郑许然也跟着一起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梁舒才收回目光,感叹道,“这姑娘也进淘汰赛了吧?真不简单。”

吃饭的声音忽然暂停,方助教顿住筷子,偏头看看韩助教,欲言又止。

“她是进了,可惜不能参加比赛。”

韩助教到底是男生,不如方助教含蓄,再加上年轻藏不住心眼,这一出口就没收住,明显带着忿忿不平的情绪。

温随没有很意外,上次有听到一点冉冉父亲和席舟的对话,刚看到她换掉汉服就确认了,只是才知道,她的成绩原来真的进了淘汰赛。

相比之下梁舒就有些尴尬了,韩助教刚说完那么一句,饭都不想再吃,闷不吭声收拾饭盒筷子,说要出去给席哥帮忙,也走了。

留下方助教缓和气氛,“其实按这次比赛本来的规则,冉冉的情况就不能报名的,是席哥替她争取了。”

“而且冉冉学的是反曲弓,传统弓也不算她的强项,说白了她主要是想体验一次这种比赛,获得更多的临场经验,所以开始报名的时候就约定好,不管排名赛成绩如何,她都会主动弃权后面的淘汰赛。您看她现在和她爸妈留下来,我猜肯定是想继续看下午的比赛。”

梁舒没想到是这样,“怪我事先没了解清楚,难怪韩助教……”

“这种事哪会所有人都知道,您别放在心上,”方助教忙安慰,“大家都是替冉冉觉得惋惜,但确实没办法,主要还是咱们这方面的赛事太少了。”

“那冉冉还有机会参加别的比赛吗?”

“也说不好,今天已经算市级的比赛了,以往像少年组只有重点体校和射箭重点学校有正规比赛,这种针对普通中小学的根本没有,市里不爱组织,因为没多少能参加的,更没什么人愿意看。”

方助教摇摇头,十分无奈,“其实去年第一届办成那样,开始就没打算继续办第二届的,说白了体育项目也分商业价值的不是?”

“话虽这么讲,”梁舒当然理解,“但作为一个外行,我觉得今天的比赛组织得还不错,那些小选手感觉也挺喜欢这种活动的。”

方助教笑了,“要是席哥能听到,一定很高兴!”

“小舟?”

“是啊,要不是他一直跟箭协争取,今年能不能办成都两说,更别提他找家长学生发问卷,联系学校做调研,熬夜写方案搞策划……”

方助教数着席舟做的那些事,开始还眉飞色舞,后来却越说越小声,像被现实压得泄了气,“真的已经够尽心尽力了,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他有多希望这场比赛能办好。”

“……”梁舒惊讶得不知该怎么说。

方助教似乎也没胃口继续吃饭,默默收起饭盒,“可惜就算今年办成了,也保不定明年、后年,光凭他一个人还是太难了。”

温随在旁听着,忽然想起那天在多功能教室,席舟仔仔细细画布局图,指给他看、与他讲解,几根简简单单的线条,在他那里如数家珍。

彼时只觉得啰嗦无趣,现在才知,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