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秩, 是吧?”
男人和沈非秩坐在了一家茶馆的包间中,自顾自点了杯最贵的茶水。
沈非秩轻讽:“您有这里的钱吗?”
男人手微顿,镇定道:“你不打算请我吗?”
沈非秩似笑非笑。
意思很明确:不打算。
男人叹了口气, 倔强道:“点都点了。”
沈非秩耷拉下眼皮, 没说请也没说不请:“您有事说事, 我时间很赶。”
男人想了想, 最终还是点了那壶茶,清了清嗓子, 正色道:“你已经看出我的身份了?”
“那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下车?”沈非秩抬眸,“我看起来很像闲吗?”
男人:“……”
这人怎么一句三刺儿?
其实沈非秩正常时候也没那么大戾气,不巧就不巧在, 他现在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任谁在那种时候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断,估计都得一肚子气。
男人咳了声,倒了杯茶给他:“我很好奇, 你怎么看出来的。”
“蓝星的交警还没有眼瞎到能无视一个大活人站在机动车道。”沈非秩指尖转着茶杯,没喝,“而且C2跟我提过,他有个领导,一米八,板寸, 眉毛粗眼睛大,国字脸高鼻梁, 两片嘴唇很薄,估计是张口闭口就扣工资削出来的。”
他眼神不客气地从男人脸上扫过:“久仰大名,我忽然觉得C2语文水平蛮不错的。”
“……”
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 被捏在手里的茶杯晃晃悠悠, 很让人担心下一秒就会应声而碎。
他大口喘了两下, 强行稳定情绪,和善笑道:“正式认识一下吧,你可以叫我K7,就职主星最高的总行政管理K层,是C2和A11的直属上司,之前通过他们给你的补偿方案和行动命令都是我批准的。”
沈非秩不卑不亢:“我还要自我介绍吗?”
K7笑道:“为了避免我尴尬,你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沈非秩很配合地点点头:“沈非秩。”
K7很有涵养地做出倾听姿态。
两分钟过去了。
K7的涵养裂开。
“没了?”
“没了。”
K7摸了摸气得疯狂鼓动的心脏。
之前听C2说沈非秩这人一开始不好相处,他还不信,真是失败的预估啊。
他也不扯淡了,直入正题:“沈非秩先生,你的事情我都了解了,经过我们K层商讨后,现诚挚向您发出邀请,加入我们主星的管理层,职位随便你挑。”
沈非秩想都没想:“不去。”
K7不死心:“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们很诚心,不管是待遇还是工资,你都不会比A11和C2低的。”
主星的K层高官是真的很喜欢沈非秩,他的业务能力和水平放在主星所有人当中都是翘楚,连A11的评分都不如他。
“不了,我有我的生活。”沈非秩漠然拒绝,“还有事吗?”
K7蹙眉:“可以冒昧问下原因吗?”
“既然知道冒昧,还问?”沈非秩挑了下眉,“主星应该没堕落到非我不可的地步吧?”
“可你是不可多得。”K7真诚道。
沈非秩反问:“既然这个世界的存活和我有关,我走了,不太合适吧。”
K7以为有戏,忙说:“其实只要世界的关键节点达成,你走了也没关系。你知道的,这些小世界每隔千百年,就会有下一个节点出现。”
沈非秩把那杯凉透的茶水放在桌子上:“那就等以后再说吧,等我快死了,你们要还想要我,应该会想尽办法把我带回去的。”
他语气太过笃定,搞得K7都不好意思编瞎话骗他。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高层太稀罕沈非秩了,就算他在蓝星的寿命走到尽头,只要他愿意,主星都会想尽办法把他带回去。
只是他们不想多等着百余年。
于是K7试探道:“你刚刚车里那人,是顾碎洲吧?你是因为他?”
沈非秩拧了下眉。
他不想说谎,便含糊道:“算是吧。”
“啊……”K7神情有些严肃,“可你如果是因为他的话……动真心,完全不值得啊。”
沈非秩心里咯噔一声,语气不太妙:“什么意思?”
“嗯?C2他们没给你说吗?”K7有些惊讶,“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这个世界的关键节点吧?”
沈非秩抿唇,没吭声,但这个反应显然是:没有。
K7疑惑道:“他怎么会不给你说呢?是因为我们管理者的失误,你们这个世界的资料才被分到18+里去的,但其实,你们的分类应该是爱情啊。”
“受世界意志的影响,顾碎洲注定要喜欢上你的。如果换个气运之子,他也注定会喜欢上那人。”
……受世界意志影响?
简直比百分百匹配的信息素吸引还要糟糕。
怪不得C2和A11不告诉他。
沈非秩头脑有些发胀,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糟糕的感觉了。
K7待人是温和有礼,但他拥有主星管理层的通病,那就是缺乏共情能力。
他可以为一个死人感到遗憾,但绝不会为一个死人难过流泪。
所以见沈非秩脸色如此难看,他也有些茫然。
最终还是选择少说少错:“咳……这个,我也不强迫你,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把一枚纽扣式通讯器放在桌子上:“这里有我和C2以及A11的联系方式,比你们这个世界的通讯更方便些,有事随时联系。”
沈非秩垂眸看了会儿,收下了通讯器。
“谢谢。我先走了。”
K7绅士地起身相送。
过了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让C2给他转了笔这个世界的钱。
不料下楼结账的时候,前台却告诉他,他们这桌已经被结过了。
K7愣了会儿,从容笑道:“好的。”
他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打算在这个世界逛一圈。
偏偏天不遂人意,前脚刚踏出去,后脚就碰上了姗姗来迟的C2和A11,一把抓住他跑到没人的巷口。
C2语速很快:“老板!?你怎么忽然来这了?”
“我不能来吗?”K7看着这个最让他头疼的员工,“你着急忙慌跑来这是干什么呢?主星的烂摊子收拾完了吗?擅离职守?”
“哈?”C2气得眼珠子一瞪,“你不是负责审判的?没给我们说一声就跑来挖沈非秩,擅离职守的到底是谁?”
K7吵不过他,绷着脸:“A11,你怎么也来了?”
A11还是闷葫芦不吭声。
C2一张嘴当两张用:“你别说他!我拉着他来的。不是,老板,我刚看沈非秩浑身低气压走了,你给人家说了什么啊?”
K7如实相告:“怎么?不妥?”
他不是个封建保守的老板,如果真有不妥的地方,他是乐意接受批评的。
C2的笑容随着他的话语逐渐减淡。
他急得抓头发:“老板!你真缺德,重拳出击啊。”
K7:“?”
怎么就缺德了?
还是A11好心解释:“老板,C2的意思是,你就像个棒槌,打散了一对鸳鸯。”
C2感动地看着他:“好兄弟,懂我!”
K7:“。”
你俩一唱一和的,还记得我是你们老板吗?
他清了清嗓子:“到底怎么不对了?”
C2问:“你应该知道,沈非秩如果认为顾碎洲是因为世界意志喜欢他的,那就不可能对他像之前那么好了吧?”
“当然。”K7点头,“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他了而已。”
“真个屁的真相啊!”C2怒道,“老板你知道顾碎洲为了沈非秩都做到什么地步了吗?”
“什么?”
“你怎么能资料都没调查清楚就来搅浑水?”C2谴责道,“这个世界原来是爱情分类里的虐恋情深,现在硬生生因为顾碎洲被分到了甜宠文,你觉得是因为世界意志改变了顾碎洲?老板,你反了!”
分明是世界意志在向顾碎洲的意志无数次作出妥协。
K7愣愣站在原地。
他不懂得这些爱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C2也不想在他身上耽误时间,转身就想去找沈非秩解释。
但A11拉住了他:“我们没时间了。”
他们不是闲人,他们手里管着无数个小世界,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六十九号世界上,这次来还是忙里偷闲,硬生生空了半小时出来。
C2咬牙。
A11冷静给他分析:“距离1862号世界崩塌还剩下一个小时二十一分钟,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管理者,耽误不起。”
C2颓废地闭上眼:“先走吧。”
希望在他们回来之前,沈非秩和顾碎洲不会从此分道扬镳。
虽然他不喜欢顾碎洲,但说实话,想到沈非秩把他一个人抛下离开的场景,他都觉得可怜。
那小子说不定疯起来能杀到主星找K7算账。
K7看着两人匆匆来又匆匆走,摇了摇头。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自己有失严谨,但……谁说不会因祸得福呢?
K7静静望着沈非秩离开的方向。
如果沈非秩能因为这件事答应他们的邀约,谁会在乎顾碎洲?
说到底,他还是个为主星利益至上的人。
K7推了推眼镜,没了逛街的兴致,转身,消失在巷子尽头。
另一边,沈非秩坐在车上,满脑子都是刚才K7说的话。
其实他倒没有因为这些伤心难过,因为比起从别人口中听说,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知。
顾碎洲……
沈非秩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
推门回到家的时候,别墅一楼黑漆漆静悄悄,那人应该在二楼。
他换好鞋脱了衣服洗完手才上去。
果然,顾碎洲正在卧室外的露天阳台上,躺在沙发椅里,和狗屎运一起看星云。
他勾了勾狗屎运的耳朵:“我赌你后爹十点前回来。”
狗屎运配合地“汪”了两声。
顾碎洲手搭在他身上,另一只手还拿着杯烧酒,已经喝了一半了,喃喃自语:“可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他身边怎么总有那么多不安好心的人啊。”
狗屎运又“汪”了一声。
顾碎洲“啧”道:“没事,他要是不回来,我就亲自去找他,把他打晕了……”
“把我打晕了怎么样?”
“!”顾碎洲吓了一跳,捏狗屎运耳朵的手没掌握好力度,狗子“嗷呜”叫了一声,踹了他一脚跑去沈非秩身边。
沈非秩揉了揉他脑袋,指桑骂槐道:“胆大包天。”
顾碎洲:“……”
他猛地站起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回来了?”
“嗯。”沈非秩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开口,“那是C2的领导。”
顾碎洲脸上没没多少意外,想必多多少少也猜到了点。
双手背到身后绞在一起,抿了抿唇,说:“他找你干什么的?”
“挖墙脚。”沈非秩言简意赅,没瞒着他。
但也仅限于说这个,没告诉对方别的相关。
挖墙脚?
这可了不得!
顾碎洲一听就慌了,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眉宇间的焦急藏都藏不住:“你要走?”
“不走。”沈非秩说,“我在这儿还有事,走什么?”
“什么事?”
“你觉得呢?”
顾碎洲呼吸一窒。
想到了车里那声若有若无的“嗯”。
他手指慢慢紧缩,瞳孔中似乎有光一闪而过:“……是因为我吗?”
沈非秩心道:那不然呢?
K7告诉他这件事应该是无心之举,但等对方反应过来后,肯定希望他因为这件事远离顾碎洲接受主星的邀请。
他不会想到,就算是这样,沈非秩也没有失去理智盲目相信这种说辞,他告诉顾碎洲“最值得信任的人只有自己”一道理,放他本人身上也适用。
沈非秩分析了很多,发现这个事实确实早有暗示。
如果关键节点是洗刷蔺子濯和顾莨的罪名,其实只有顾碎洲一个人也能干,未必非要他参与,只是时间可能会久些,过程可能也更残忍。
顾碎洲的能力很强,大多数事情就算没有他也能做得很好。
那唯一一个“沈非秩”不在就完成不了的世界节点是什么呢?
大概除了沈非秩本人,没有其他可能了。
K7约摸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既然顾碎洲命中注定要喜欢上“沈非秩”,那么面对冒牌货,他也应该遵循世界意志喜欢上对方,但偏偏没有。
第一次,他快死了,那会儿顾碎洲尚且年幼,当然不可能喜欢上沈非秩,所以管理者出现了;
第二次,是他重新回来,因为顾碎洲要和“沈非秩”重新见面。
既然在这种时候让他回来,必然是因为如果他不在,世界节点从那一刻开始就不会再出现。
顾碎洲从见到冒牌货的第一眼开始,就不会喜欢上对方。
他未来一定会知晓救他的是谁,即便如此,也不会达到关键节点。
这人是在他回来后才有的变化,让他做到这点的绝不是有救命之恩的气运之子。
所以顾碎洲没有遵循世界意志去喜欢“沈非秩”。
他违背了世界意志,只喜欢沈非秩。
结合之前C2说的世界规则的妥协,沈非秩便更笃定了这个结论。
他不会去怀疑这人诚挚的情感,也不会和K7想的那样自我内耗默默远离,就算有什么事,他也会亲自去验证,直接说出来。
沈非秩很讨厌那种闷不吭声的恋爱,那样只会自我感动。
他就喜欢顾碎洲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
想到这,他嘴角扬了扬。
也是奇怪,怎么办有人从外表到性格,都完美长在他审美点上?
是本就如此巧合,还是自己后来看这人有滤镜了?
“沈哥?”
完美长在审美点上的人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忍不住出声唤道。
沈非秩回过神,低声问道:“你想听什么回答?”
“……”顾碎洲上前一步,把他扑倒在沙发椅中,“明知故问。”
“嗯,我明知故问。”沈非秩眉梢微抬,“你愿者上钩吗?”
他听到顾碎洲在耳边狠抽了口气。
妈的。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顾碎洲愤愤地在心里捶打,面上却不得不憋屈道:“上,什么钩都咬,你满意了吗?”
“这话不应该你问我。”沈非秩捏着他后颈提起来,和他面对面对视,调笑地半眯起眼,“应该我问你。”
略粗糙的指腹时不时揉过这人的腺体,他薄唇轻言,声音顺着风飘过去:“小朋友,如你所愿,你满意了吗?”
顾碎洲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满意了吗?
操,他可太他妈满意了。
“沈非秩你这人真是……”顾碎洲脸颊因为紧锁的后槽牙微微紧绷,想吐出点谴责的词。
但兜兜转转一圈,发现过分的形容都舍不得说出口,只能憋出四个字:“太过分了!”
沈非秩拍拍他后脑勺,笑了好一会儿。
顾碎洲第一次看他这么轻松的笑,怔了怔神。
很好看,没有平时的薄凉和疏离,眼角弯起的弧度很温和,那双漆黑的眼瞳中除了身后的星云,就只剩下了两个小小的他。
不再是让人看不见的深邃和隐秘,被他霸道地占据了全部。
顾碎洲喉结一滚,情不自禁俯身过去。
沈非秩松开抓着他的手,纵容地默许他靠近。
通讯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响起的。
两人本来都不想管,但顾碎洲在抓起智能机扔出去的时候,恰好让沈非秩看到了光屏上的备注。
“等等,是莱阿普顿。”他立即拦住对方,拿过智能机接通,“晚上好。”
沈非秩知道莱阿普顿对顾碎洲的重要性,莱阿普顿可能发生的“结局”还让他心有余悸,当然要谨慎以待。
好在这回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莱阿普顿看到上午新闻后迟来的慰问。
顾碎洲就黑着脸看他打通讯。
沈非秩一边聊天,一边安抚地顺着他头发。
好不容易挂了通讯,还不等顾碎洲说话,紧接着又是一个打过来。
沈非秩看了看,再次接通:“C2。”
“老沈!”C2焦急的声音传来,“我老板他妈的脑子有病今天给你说的什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瞧瞧,给孩子急得说话都不加标点符号了。
沈非秩声音隐含笑意:“嗯,放心,没在意,我都知道。”
他知道C2和A11的用心良苦。
说实话,如果在最一开始沈非秩就知道这件事,还真不一定会继续和顾碎洲接触。
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肯定会从一开始就规避麻烦。
说来,也算是乘了这两人一个人情。
C2古怪道:“……都知道了?这么效率的吗?”
顾碎洲信息素的事也知道了?
沈非秩还以为他说世界节点的事,应道:“嗯,不是什么大事。”
C2更震惊了,那还不算大事?!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干巴巴道:“哦,那就好,那就好。”
C2没挂断,叽里咕噜又说了堆莫名其妙没营养的话。
一开始沈非秩还随便听听,但某人已经开始低气压闹脾气了,他不得不催促:“还有事吗?”
“啊,你现在在忙?”
“对。”沈非秩懒洋洋靠在沙发椅里,把顾碎洲偏过去的脑袋掰回来,“忙着顺毛。”
“哦,你家那只狗啊。”C2了然,“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对你家狗崽子好点,宠物是很治愈的,别天天冷着脸。”
沈非秩嗤笑一声:“行,知道了。”
狗屎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他们对话了,摇着尾巴旺旺乱转。
顾碎洲瞪了他一眼,又委屈巴巴把脸埋在沈非秩肩膀:“跟人家聊天好玩吗?哪个皇贵妃让您笑得那么开心?是我不得宠了?”
从盛宠到过气,短短几分钟,人生悲欢莫过于此。
沈非秩吻了吻他耳朵:“没有,你是皇后。”
顾碎洲想再作两句,但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哄好了。
他重新抬起头:“哥,亲——”
“顾碎洲。”沈非秩嗅觉很灵敏,余光瞥到某处,脸色一沉,“你儿子在卧室拉屎了。”
顾碎洲:“……”
一个两个都比跟他接个吻重要是吗?!
头回觉得,狗屎运这个名字起的如此晦气!
他黑着脸起身,默默处理好了狗屎。
沈非秩就嫌弃地靠在阳台门边看他操作。
顾碎洲平时也是嫌弃的,但这会儿火气太旺,气到失去理智都不嫌脏了。
他浑身笼着绝缘低气压空间,把狗屎和狗屎运都扔出去,然后动静超大地双臂环胸,盘腿坐在**。
正对墙壁。
背对沈非秩。
沈非秩设置好拖地的清洁智能才发现他的异常。
走过去戳戳肩膀:“怎么了?”
顾碎洲冷哼一声躲开他的触碰。
“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