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秩再见到蔺隋, 是在W.N月底的周年会上。
所长说,如果只是蔺隋一个人撤资,那其实都还好办, 想给W.N投资的企业不在少数, 随便拉点投资钱就够了。
但现在的关键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开发权。
一个实验项目的进展和推进需要联盟的开发授权, 这种授权一般需要企业或者足够有影响地位的个人去申请担保,才能开放这个授权给私人研究所。
蔺隋的撤资连带着另外两家也跟着一起撤资, 授权一下就少了三个, 授权下发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比起把时间放在科研项目上, 更多的企业家还是愿意多花点时间赚赚钱。
尤其是目前还有几个赞助商正蠢蠢欲动,眼看就要撤资。
沈非秩听完后,就知道这次的撤资不仅是蔺隋的手笔。
背后肯定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内部消息,所以才来百般阻碍的沈家。
沈非秩在晚宴结束后,成功在地下车库的安全出口堵住了蔺隋。
“谈谈?”
蔺隋看了他一眼, 无奈笑了笑:“我想我和沈先生没什么好谈的。”
他说着,就要硬从旁边挤过去。
路过沈非秩的时候,他脸色一变, 直接腿一软跪了下来。
沈非秩摸了摸鼻子, 淡定收回刚放出的信息素, 垂眸看着他,再次重申:“谈谈?”
蔺隋脸色煞白:“用信息素逼迫Oga是不合法的!”
“是不合法, 也没有素质。”沈非秩好脾气道,“你可以出去举报我, 但也得有命才行。我最后问一次, 谈谈?”
蔺隋:“……”
两人来到了W.N门口的公共喷泉下的双人阶梯上坐着, 沈非秩就像重逢的老朋友,给蔺隋买了一杯奶茶:“听说你撤资了?”
蔺隋手里捧着奶茶,低着头讽刺道:“怎么,沈先生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撤不撤资的事?”
“你可能搞错了,我并没有管你,你的做法我并不打算干预。”沈非秩看了眼不停震动的智能机,拧了下眉,“我只是好奇,沈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能让你这么对养父母的心血。”
蔺隋下意识就反驳:“我没有!”
“好,你没有。”出乎意料的,沈非秩竟然顺着他的话说了,“你说沈家没给你好处,也不是没可能。”
蔺隋惊讶:“那……”
沈非秩:“那你就是出于保护你自己,才这么做的了?”
蔺隋脸上满是骇然,耳朵烧得通红:“我不是,我只是不想再跟W.N有任何牵扯了!”
“你或许没搞明白,之前都是你主动跟W.N有牵扯的,如果不是你占用顾碎洲的遗产狐假虎威,W.N谁认你的地位?”沈非秩第三次按灭亮起的智能机,眼神也没看蔺隋,“现在你说不想有牵扯所以撤资,是不是有点双标了?”
蔺隋猛地起身:“我都是为了保护顾碎洲!如果不是他,他早不知道被沈家杀了多少回了!”
沈非秩挑起眉毛:“可是,如果不是你当年帮助沈家污蔑蔺教授和顾教授,顾碎洲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蔺隋很大声地对他吼,“那也是我爸妈!我怎么会对他们……”
“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沈非秩淡淡打断他,也跟着站起身,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好了,我要聊的都聊完了,蔺医生可以走了。”
蔺隋:“……”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木然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非秩原地站了会儿,在后面某只手落在他肩膀上之前,侧身抓住了对方:“闹什么?”
“我闹?!”顾碎洲气得眼睛滚圆,“你干什么呢?说是加班,原来是跟蔺隋那个白莲花在这私会来了!发消息也不回,打通讯也不接,要不是我来……来找莱狗玩,你还得瞒着我会多少次小情人?”
沈非秩刚跟蔺隋见面,智能机就响个不停,保守估计一百条消息,全都来自面前这个小兔崽子。
他语气冷漠:“你管我这么多?”
短短六个字,顾碎洲成功噎住了。
沈非秩懒得跟他多言,抬手招了辆无人驾驶车:“来得正好。上车,有点事给你说。”
“等等。”顾碎洲拉住他袖口。
沈非秩转身望去,没有不耐烦,只有威胁。
眼神大概是说:没有个正当耽误时间的理由,我就把你杀了。
但顾碎洲是那种惜命的人吗?
很显然,他不是。
所以他很作的用漂亮修长的指头对着旁边那家奶茶店一指:“想喝。”
沈非秩“啧”了一声:“等你五分钟,速买速回。”
顾碎洲却不动。
沈非秩:“怎么?”
顾碎洲腆着脸笑笑:“你给我买嘛~”
沈非秩静静看他作。
顾碎洲失落地低下头:“好啦我知道了。哥你不愿意就算了。是我表现不够好,今天让你生气了,你不想买,我也就不想喝好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想吧。”
沈非秩:“……”
他简直要烦死,转身朝奶茶店走去:“跟上。”
上辈子造孽,这辈子碰见顾碎洲。
顾碎洲跟在他身后,咧着嘴笑了,眼睛弯弯地写满了“得逞”。
两人站在店里,店员一看刚刚买奶茶地去而复返,旁边还换了个更漂亮的小美人,脸色顿时精彩万分。
她语气微妙道:“请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沈非秩看顾碎洲:“要什么?”
顾碎洲问:“刚刚他来这点了什么?”
店员一脸的吃瓜表情:“额,这个,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白色天鹅湖’,是一款牛奶为基地的饮品。”
顾碎洲浅浅微笑:“天鹅湖?还挺浪漫的呢。”
沈非秩想把他嘴撕叉。
混账东西,现在都作得上天入地了,以后谈恋爱哪个好人家能受了?
他默默为这人以后的对象点了排蜡。
幸亏顾碎洲见好就收了:“那我要最贵的!”
蔺隋算个什么东西?白色天鹅湖不过30元,他可是要点108一杯的!
等热乎乎的奶茶捧在手上,顾碎洲终于安分了,心甘情愿跟个小媳妇似的,屁颠屁颠跟在沈非秩身后上了车。
沈非秩眼不见心不烦,脑袋转向窗户,开门见山:“你大学选的哪里?”
顾碎洲道:“三星系的联盟科研院。”
联盟科研院算是特殊学府,独立于所有综合大学之外,和联盟首科军校以及联盟最高机甲院,并列最有权威性的三所顶尖。
蔺子濯和顾莨就是科研院的优秀毕业生。
沈非秩看着玻璃上旁边人的倒影:“想走爸妈的路?”
顾碎洲散漫地耸耸肩:“我自己也挺喜欢。”
“你决定好就行。”沈非秩不干预他的抉择,“你跟那边申请一下,年底再去上学。”
“为什么?”
“过段时间有的你忙。”沈非秩说,“你爸妈的事情翻案后,你难道不需要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到时候别说遗产这些了,媒体那边也是个复杂的麻烦。
顾碎洲瞪大眼睛:“不是!你都查明白了?”
“查的那些你自己不也都知道?”沈非秩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回去,“现在缺少的就是个证据,沈家作出来,定死沈家和蔺隋不是问题。我就是担心……”
顾碎洲还没从他的效率里反应过来:“什么?”
沈非秩却摇了摇头:“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这话一出,顾碎洲就明白不可能再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
他转了个话题:“W.N的研发权拿到手了?”
沈非秩足足安静了半分钟。
他扭头:“你怎么知道研发权的事?”
顾碎洲:“。”
哦豁,又暴露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脸颊:“里特教授和我爸妈是老同事。”
“怪不得。”沈非秩没什么意外,他就说为什么里特对他莫名的熟络。
沈非秩闭上眼睛:“研发权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过几天要去找沈老爷子。”
那几个人远在祭祖,手还能伸这么长到蓝星,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顾碎洲自告奋勇:“那我跟你一起吧!”
沈非秩:“确定?”
顾碎洲拍胸脯:“反正我也不用上课了!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
一周后,沈非秩把这句话设置成了顾碎洲的手机铃声。
因为他们站在沈家的墓园前,这货死活不敢进去。
沈非秩面无表情:“我带你来是保护我的,你在这给我拖后腿?”
顾碎洲咽了咽口水:“不是,哥你也没说这墓园这么大啊……”
还是大晚上来!
整座墓园就几个地方点了油灯,乌漆嘛黑的,还时不时有风吹过,这谁不害怕?!
顾碎洲要不是靠毅力撑着,现在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沈非秩拽着他走了两步,感受着越来越大的阻力,干脆一松手,自己大步走了进去。
“哎!”顾碎洲后撤的力道差点没稳住,踉跄两步跟上,死死抓着他胳膊,“等等我嘛~”
沈非秩都快习惯他时不时过来抱抱了,见他是真害怕,也不推了:“快比我高的人,胆子怎么这么小?”
他还是前两天才发现,这混账小子个子窜的猛快,乍一看已经稍比他强了。
好在他不是那种视身高如尊严的男人,对这个无甚所谓。
顾碎洲死乞白赖:“沈哥胆子大就好了,我只要做一个没有骨头的菟丝花就行~”
放屁的菟丝花。
披着白百合皮的霸王花还差不多。
沈非秩心底唾弃一声,带着他七拐八拐,朝着墓园中央最闪亮的建筑走去。
顾碎洲就像狗皮膏药贴着他。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生怕有不干净的东西。
可人生就是怕啥来啥。
没走两步,一个不查,一脚踩进了坑里。
“啊——”
沈非秩连忙捂住他的嘴:“闭嘴!”
但已经晚了。
来回巡逻的守墓人听到动静,举着手电跑来:“什么人?!”
倒霉催的。
沈非秩暗骂一声,狠狠推了顾碎洲一把,紧接着自己也跟着对方跳进了——
一旁刚挖好的新鲜棺材坑里。
顾碎洲:“……”
顾碎洲差点眼珠子一翻厥过去。
他从小就怕鬼,蔺子濯天天拿这个取笑他,顾莨倒是对他保护很好,所以对这些墓坑什么的压根没有过接触。
谁能想到呢?有一天,他会和一个英俊的Alpha一起躺在坑里。
顾碎洲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气若游丝:“哥哥,我们这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吗?”
顿了顿,又补充:“不对,好像生还没同衾,我还得再努力。”
墓穴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沈非秩压在顾碎洲身上,只觉得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吃重一点。
把这人压死,就听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骚话了。
“奇怪了,刚刚明明听到这边有动静啊……”
外面那人絮絮叨叨说着,脚步声走来走去。
两人摔下去的这个坑很深,深到一般人不会怀疑会有那个人脑子有病到往下跳。
害不害怕是一回事,等会儿能不能上来又是另一回事。
守墓的哆嗦两下:“我操,不会真撞鬼了吧?”
他声音打哆嗦,想来真被自己脑补的吓到了。
“要不是这里工资高,打死也不会有人干这个啊……”
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沈非秩彻底听不见,才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下人的脸:“还好吗?”
顾碎洲脸色白得跟棺材里的人一样:“不太好。”
沈非秩站起来,不留情面:“那你在这躺着等我回来?”
“那不行!”顾碎洲打死也不可能一个人留在这,挣扎着起来,这回不抱他胳膊了,而是像个树袋熊一样,死死搂着他腰,“求你了沈哥,别推开我,保护我!”
沈非秩:“。”
他安静两秒,用智能机给顾碎洲发了个消息。
清脆而信誓旦旦的“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铃声,在小小的土坑里回响。
顾碎洲也是豁出去了,面皮直接被丢到上辈子:“我在精神上保护你!”
沈非秩嗤笑一声,把腰上的胳膊解开:“站着,我先上去,等会儿拉你。”
顾碎洲恋恋不舍松开他,扒在坑旁边眨着没用的漂亮眼睛望着。
沈非秩借着坑壁上的小石头三两下跳上去,弯腰对着
谁料顾碎洲因为太害怕,力气还没上去,第一下没握住,手松松垮垮搭了下来,细腻的指腹从沈非秩掌心划过。
他条件反射,直接缩回了手。
顾碎洲一惊:“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不要我!”
沈非秩咬了咬下唇:“没不要你。少废话,快点。”
要命。
刚刚那一下划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幸亏夜色黑,不然他通红的耳朵绝对要被发现。
这回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他主动握住了对方的手,用力得顾碎洲直吸气:“疼疼疼哥哥!轻点!”
“娇气。”沈非秩没好气把人拉上来,撂下这两个字就往前走。
顾碎洲撇了撇嘴,无奈跟上。
他有什么办法嘛,他就是害怕啊。
沈家的祭祖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这两天临近收尾,每天都要去举行仪式和祷告。
一路上看守的人有很多,两人有惊无险摸了进去,正巧赶上沈老爷子跪在最前面念悼词。
沈非秩站在不远处的墓碑后面,听着他们念那些“一生勤俭良善,望沈家香火不断,家族长盛不衰”的虚伪话,只觉得可笑。
旁边顾碎洲眼珠子快翻出眼眶了,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
沈非秩低声问:“你觉得,我用挖了他们家祖坟威胁沈老爷子,他能不能去给W.N申请个开发权?”
“我觉得不太可能。”顾碎洲说,“沈家老爷子自私虚伪的要命,他可不见得会顾及祖宗的安宁。”
沈非秩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又问:“那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方法?”
顾碎洲讶然地看了他一眼:“沈哥你这是在采取我的意见?”
还以为沈非秩这种人,不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是不会行动的。
实际上,沈非秩确实已经想好了等会儿要怎么做,他就是现在等得无聊了,随口问一句而已。
但看这小子认真的态度,还是点了点头:“嗯。”
顾碎洲受宠若惊。
一想到这是姓沈的第一次主动询问他的意见,顿时严肃起来:“大概……先投其所好,表明立场阵营,想着法子先骗到他的授权书吧?”
“是个方法。”沈非秩评价,“对于你来说,确实不错。”
顾碎洲的演技有目共睹,身份置换一下,用这种方法十拿九稳。
但沈非秩不喜欢放低姿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比起投机取巧,他更喜欢一击致命,足以把人打下去再也起不来的方法。
顾碎洲一见他表情,就知道这人要开始使坏了。
他好奇地凑过去:“哥,你有什么打算?”
沈非秩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及说,就听沈老爷子响亮中气十足的一声:“列祖列宗!在天有灵!”
两人:“。”
这悼词谁编写的?有病。
沈非秩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这墓地忽然变得非常吵闹。
然而下一刻,更吵闹的出现了。
“混账老不死的!”
一声更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从沈家众人面前的墓穴后传出。
“我操!”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祖宗真显灵了?!”
“……”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众人都懵了,人群瞬间嘈杂一片,纷纷攘攘好像菜市场,慌张地左右看着。
就连最前面的沈老爷子也面色惨白。
全场只有沈非秩……
默默无言看着身边的人。
顾碎洲嘿嘿一笑,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墓穴后面的绿色小鸟。
“我修好啦~厉害吧沈哥,不仅能监控,还能变声当扩音器呢。”
沈非秩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兔崽子,真是人才。
“是谁在装神弄鬼!”
沈老爷子的声音都变了。
现在科技已经发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但对于大家族,尤其沈家这样的企业家来说,造的孽越多,越是敬畏迷信鬼神。
所以在这么多安葬的方法中,沈家的公墓会选用最原始的土葬,恭敬奉上碑位和贡品蜡烛,而不是采用先进的电子墓穴和长明科技灯。
顾碎洲清了清嗓子:“忍了你一个月,还在我面前晃悠?你以前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真给沈家丢人!”
这话一出,跪着地那些人更惊慌失措了。
其实明明是个很容易识别的把戏,但他们心里有鬼,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沈非秩也知道他们反应过来是早晚的事,不过他有把握带着顾碎洲全身而退,就由着他闹了。
反正……
他发自内心地无声笑了笑。
小孩真好玩,那群人反应也蛮有意思。
顾碎洲眼尖地捕捉到他的笑容:“哥哥!你笑了!”
“嗯。”沈非秩这回没否认,笑着说,“快,继续,孙子要说话了。”
果然,沈老爷子是最慌的那个,都快信了。
“不、我不是……我这辈子做人堂堂正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顾碎洲:“脸皮竟如此之厚!十年前那事,你老子在天上看得差点再气死一回!”
沈老爷子面色铁青。
顾碎洲再接再厉,想着再来两句就跑路:“你这种人就——”
这时,一只手忽然覆在他头顶,用力揉了两下。
然后就听到声很轻的感慨:“真可爱。”
顾碎洲跟电流通了浑身一样,耳朵一红,没忍住:“——我操。”
沈老爷子面色僵住。
众人:“!”
夭寿啊。
祖宗都气到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