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后,朱云青借口协商后续工作安排,与叶文彬单独进行了沟通。
老实说,眼下叶文彬与娘之间的关系还停留在相互熟悉,仿佛是两个老熟人这种层面,远未达到朱云青所期待的亲近程度。
这种关系就像“汤罐水”。
汤罐是农村人在砌锅灶时,在大锅之间的旮旯里安放的一只口窄底深的铁罐,靠烧锅时“蹭热”,将罐里的水带热。
民谚有云:汤罐里的水,三年不滚,三年不冷。
但是,如果长期不见面,就像锅灶久不烧火,汤罐里的水必冷无疑,两人的关系极有可能还要倒退啊。
“叶老师,您的真空冻干设备现在到了什么程度呢?”朱云青问。
“8成。主要机件都已组装、调试到位了,下一步工作需要你的新厂完工之后一步建设到位。冷冻实验也取得了阶段性的结果,我和小冯在数万个实验数据的基础上,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蒲菜食材特征和性状的加工保鲜工艺。”
“叶老师,您真是高效哈。也就是说,开学之后,您就暂时不用再到这里来了,是吗?”朱云青的话音里明显透出一丝沮丧。
“照理是这样。”叶文彬飞快的回应道。
“叶老师,您觉得这个地方与城里比起来怎么样呢?”朱云青转弯抹角的问出了这句话,他相信,按他叶文彬的智商,一定清楚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叶文彬脱口而出,“这里的空气、景色都很好,我非常喜欢!”
“没了么?”朱云青尬笑道。
“哦!蒲菜是个好东西,你们做的虾丸也很棒,这里的人都非常客气……”
我倒!仅仅是客气啊,还是泛指!
朱云青一脸的生无可恋,难道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搞对象就像股市里庄家的坐庄?只见“汤罐水”似的筑底,根本看不出将来会突破上涨还是破位下跌?
“蒲菜加工设备的事,基本可以告一段落,如果我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优化措施,临时赶过来也说不定。”
叶文彬说着,抬头看见朱云青眼巴巴的盯着自己,不由一拍脑门,“忘了告诉你了,已经替你试生产了百十包样品,常温保存即可,你既可以试验一下保鲜、复水效果怎么样,也可以带着这些样品去和东洋鬼子谈判……”
朱云青心中一叹,唉,叶老师,此时此刻,蒲菜于我如浮云,您难道不知道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吗?我总不至于问出“叶老师,您觉得我娘怎么样”,或者“叶老师,您和我娘结婚吧”这样的蠢话啊,那将置我娘于何地!
直到沟通结束,叶文彬终究没有一句明话。
朱云青沮丧的告辞而去,恍如自己失恋了一般!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费铁,这个老男人会不会像费铁那样呢?
看看人家费铁,一个月的分别,回来后立马追到东江去了!于他们而言,距离像一根无形的弹簧,离得越远,分得越久,两人的心却报复性的越贴越紧!
但是!费铁这个废物可是将玉河作为信物送给了吕胜男,以此确定关系的啊!
老男人,你会送个什么玩意给我娘吗?
娘和媳妇、妹妹她们都还没睡,围在一起看云鹏带回来的照片。
照片有10几张,都是1寸的黑白人物风景照,人只有大头蚂蚁那么大。
“长本事了,出去拉练还想到拍照?”朱云青拧着云鹏的腮帮子道。
云鹏嬉笑道,“是费军长派人去照相馆请人来照的,顺便也替我照了。”
“哦,是嘛?”
朱云青料定,费铁拍照片准是寄给吕胜男看的,昔日的情场废物一旦堕入爱河,也会变着法子来舔啊!
朱云青瞟了一眼娘,故意叹道,“唉,叶老师明天就走了啊!”
娘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儿子,你叹什么气呢,人家是城里人,大学教授,怎么可能留在我们这个地方呢?”
哦!
朱云青如梦方醒,老男人和娘会不会因为眼前的困难而不敢向前迈进一步呢?
玛德,海京与新州单程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即便专车接送,也忒不方便了。
一个奔五的老男人,让他像梁振羽和梁亦芙一样辞去正式的工作跟自己干,是不可能的。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而是牵涉到三观和身份认同的大问题。
怎么办?
把东海农学院买下,整体搬到这里来?这尼玛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点。
让娘去海京住?别说两人现在还没确定关系,即便定下来了,娘是百分百不可能扔下儿女不问,跑去和这个老男人厮混的!
上了床之后,朱云青将晚上与叶文彬的聊天,以及刚刚想到的现实困难说给媳妇听。
媳妇俏生生的看着他,“云青,今天的晚宴我真有一种错觉,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一大家子,这种感觉多好。你所说的现实困难是存在的,但,如果叶老师眼里真的有娘,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媳妇,你是希望老男人来个小宇宙爆发啊!”
媳妇应道,“云青,我感觉叶老师对娘是有那个意思的,娘对他也有好感。但可能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些困难,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像是……”
朱云青接口道,“就像汤罐里的水,对吧?”
“嗯!我认为主动权就是在叶老师那一边,他真想对娘好的话,要么他做出某种改变,要么做出一定的牺牲,没有别的法子。”
朱云青奇道,“你怎么把这个难事都压在老男人身上呢?”
媳妇飞快的应道,“因为他是男人呀!我男人什么事都自己扛,妈的男人也当如此!”
“酱紫啊,这对老男人太不公平了!”朱云青口中回应着,手在媳妇隆起的小腹上柔柔的抚着,想感受到亲生骨肉的生命律动。
“媳妇,小宝贝是不是睡着了?怎么不动呢?”
媳妇咯咯笑着,“傻子,现在才3个月,哪有胎动呢?医生说4个月之后才会有的……”
夜里三点钟,闹钟将朱云青惊醒,他制止了媳妇起床,“夜里凉,我一人去送他们就行了。”
厨房里的灯亮着,朱云青心中一惊,娘也没个闹钟,这是怎么醒来的?
锅塘内火光熊熊,米汤和酥头令的香气扑鼻而来,“不得了!妈!您没睡?”
娘应道,“当然睡了一会了,叶老师帮我们这么多,叫他饿着肚子走,实在太不像话。”
“妈,您对叶老师真好!”
娘正要剜他一眼,却见赵小梅裹着毯子也进了厨房,不由责怪道,“儿媳妇,你起来做什么!”
朱云青猛回头,怒瞪一眼,却见媳妇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冯筱青的实习工资还没给她呢,昨晚去宿舍找了几次都没找见她……”
再过没一会,叶文彬和冯筱青先后提着挎包出来了,梁振羽、秦峰空着两手跟着。
娘口中招呼着,“叶老师,你们快来喝粥。”
叶文彬诧异道,“朱云青妈妈……”
朱云青再次纠正道,“叶老师,我告诉过您,我娘叫秦、小、娥。”
娘应道,“儿子,你别耽搁他们的时间了,来,你们快进来喝碗粥,现在温度正好……”
四人外加两个退伍兵捧起碗,“呼噜呼噜”的喝粥,叶文彬感激的看了娘一眼,“真舒服!”
娘则将几大块酥头令和十几颗煮鸡蛋装进元宝篮子,“叶老师,这个你们6个人在路上吃,管够!”
媳妇则将信封塞进冯筱青的裤兜,“我给你写了些悄悄话,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冯筱青与她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朱云青,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谢谢嫂子,谢谢朱大哥……”
秦峰飞快的喝完粥,将海狮发动了起来。
其他人很快也跟了出去,朱云青注意到,娘站在厨房门口,目送他们一个个上了车。
叶文彬走到车前,顿了一顿,转过身,冲着娘叫道——
“秦小娥同志,请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