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局像是故意躲着龚拥军似的，半天不来电话。

龚拥军烦躁不安的在家里踱来踱去，怎奈客厅太小，踱了三五步步就到了墙，再踱三五步还是墙，他是越踱心里越烦。

女婿看着他这副模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随着他踱步的节奏，不停的将腿让来让去，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他看了一眼镇静自若的龚爱红，心中一叹，唉，毕竟是亲生的啊……

足足半小时过后，姚局才打来电话，“龚副市-长，抱歉哈，让您久等了！”

龚拥军赶忙应道，“老姚你太客气了，这么晚搅得你不得安生。”

姚局的接下来的话语有些迟疑，龚拥军越听心里越凉！

“领导，我问了局里分管经侦工作的老贾，才知确有其事。但这是今天傍晚才发生的，所以老贾暂时还没报到我这里来。”

龚拥军并不插话，只是时不时的“嗯”几声，表明自己正在认真的听。

“老嵇毕竟是处级干部，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处置，所以刚才我分别给分管饮食服务行业的纪副市长、我的上级应副市长打电话报告了此事，这才拖到现在给您回话。”

龚拥军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明显是在暗示自己：不好意思，这事不能按你的意思来，只能按照我们上级的要求办！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他仍然有些不甘心的问，“老姚啊，及时向上级请示报告，这是我们做下属的本分。那个……老纪和老应是什么个态度？”

电话里沉默了片时，“领导，应副市长和纪副市长的意思都是……”

龚拥军将听筒死死压着自己的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意思都是，按照规矩来办，而且……”

“而且什么？”龚拥军心中大急，脱口应道。

“两位领导都提醒我们，这事牵涉到整个饮食行业，又是联名控告，把证据都一并送来了，影响很大。所以，两位领导要求我们一定要严格执法，审慎办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龚拥军感觉自己的脑壳仿佛被人猛击了一拳，瞬间晕晕乎乎的。

“领导，这事……您还得体谅我们这些做下属的……”

龚拥军重重的叹了口气，“老姚，我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折腾你一晚上的了，改天请你……”

姚局听出他话语中的沮丧，接话道，“领导，原则问题我们不敢乱来，但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我倒能帮点小忙。”

“哦？那就太感谢了！”

“领导，您又客气！我已经委托贾副局长去经侦支队安排了，嵇经理的家属现在就可以过去和老嵇见上一面。领导，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您多体谅哈！”

撂了电话，龚拥军的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的。

高英、龚爱红几乎同时问道：“军（爸），姚局怎么说？”女婿则是眼睛睁得溜圆，死死的盯着龚拥军的嘴。

龚拥军叹了一口气，“这事现在有点复杂，亲家可能暂时出不来，我明天再找桑书-记和佟市长求个情看看吧。”

众人脸色一变，女婿哭丧着脸，“爸，您一定要救救我爸，这也是……也是……”

龚拥军心中一个激灵！眼神犀利而冷冽的瞥了女婿一眼，“你想说什么？”

龚爱红恨恨的剜了自家男人一眼，“你别胡乱放屁！”

女婿嘴唇动了动，畏惧的看了龚拥军和龚爱红一眼，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嗫嚅道，“我是说，救了我爸，就等于救了我们一大家子……”

龚爱红瞪了他一眼，“你话还要你来说？”她转向龚拥军，急切道，“爸，我们现在怎么办？”

龚拥军板着脸，饶有深意的看了女婿一眼，“姑爷，你速速准备一些吃的用的，马上随我去看人。”

女婿脸上一喜，“爸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家拿东西！”

高英目睹女婿的背影，定定的看着自家姑娘，眼里是满满的征询之意；龚拥军则给新驾驶员打电话，通知他过来接自己出去办事。

龚爱红不解的看向高英，“妈，您想说什么？”

后者应道，“刚才，女婿到底想说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

龚拥军悻悻的道，“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白眼狼！”

龚爱红赶忙扶住龚拥军的臂弯，“爸，您放心好了，有姑娘在，他不敢乱说的！”

高英忧心忡忡，叹了口气，“亲家也真是的，这些事跟孩子们说什么，也不想想，他这个经理和会长是怎么来的。你爸一年拿他个千儿八百的，又算得了什么？”她说着，猛抬头，眼中尽是惶惑，“军，你觉得桑书-记和佟市长他们会答应放了亲家吗？”

龚拥军沉着脸，嘴唇紧紧抿着，扁扁的像是鸭子嘴，“现在形势不太好，上面正在打击经济领域的违法犯罪活动，重点之一就是惩治领导干部的贪污受贿。”

高英满脸忌惮，“照你这么说，亲家这事挺严重？”

龚拥军默然。

良久——

“你们知道吧，南方有个县的王仲书记，就因为贪污索贿，2年前就被抓起来了，到现在还没判。高层亲自过问此事，意见到现在还有些不统一……”

高英诧异道，“一个小小的县官，能惊动高层？”

龚拥军面色一凛，“你们不知道啊，王仲这个案子，不是判不判或者判几年的问题，而是杀不杀的问题……”

高英和龚爱红大惊失色！

龚拥军所说的王仲案，史上称为“改-革开-放第一案”，两年时间内，他贪污索贿6万多，这个数额在80年代足够吸睛的了。其罪行暴露之后，高层里面晨耘书记率先给予了极大关注，他多次听取案情汇报，先后派出100多人次的工作组调查此案。他认为，在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刻，在一个地区出现如此严重的情况，王仲起到非常坏的作用，如果不严加惩处，对打击经济领域严重犯罪活动及改-革开-放都是极其不利的。

王仲的命运由此决定。

1983年春节前，在山头市人民广场举行的万人大会上，王仲被依法判处死刑。

王仲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因贪污腐败被枪毙的县-书记，其腐败行为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因此，王仲案亦被称为“改-革开-放第一案”。

高英和龚爱红听了王仲之事，内心慌得一批，母女二人紧紧的攥住龚拥军的臂弯，“军（爸），你（您）不会有事吧？”

龚拥军挣脱二人，淡淡的道，“我能有什么事？王仲是向境内外的那些商人索贿，还贪污，我又没贪一分钱……”

高英急道，“可是你收了我弟和亲家不少钱啊，还有你的那些下属……”

龚拥军耸耸肩，“家里的亲戚看我们日子不大好过，接济一二，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至于那些部下，就是普普通通的人情往来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英满脸紧张，“你这话说出去，人家会信吗？军，你听我的，就把那些钱都退回去吧？”

龚拥军白了她一眼，“退？怎么退？让我把钱烧给高翔？再说，我收的钱大部分都被你拿去帮你们家那些穷亲戚，我拿什么退？”

高英满心纠结，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脸的懊悔！

龚拥军拍了拍她的肩，“你别瞎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也不想想，我这官算是做到头了，不可能再往上升。所以啊，趁着这几年该收的收，不该收的我绝不会去碰！”

高英紧张兮兮的道，“你说，要是亲家这一次出不来，会不会把你供出来？”

龚拥军像是给自己壮胆，夸张的大笑几声， “第一，我会让他开不了口，第二，他即使咬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亲家与亲家之间的人情往来，这也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