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青在公社大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见公社的二层小楼上乱哄哄的，许多干部从办公室里拥到走廊上，向着一个方向疾步而去。而马路上，没过多久，一个便衣和三四个身着制服的公安急匆匆的向药厂的方向赶去。
嗯，罗成钢还是挺识相的，只要有公安和公社干部在现场压着，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大事吧。
朱云青又买了些汽水和包子，穿过番茄大阵，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快12点了，烈日当头，脑壳都被晒得疼，浑身上下再次大汗淋漓，无数道汗流在前胸后背滑淌，就跟蚯蚓在身上爬似的。
所到之处，等着卖番茄的人各是各的神态：有的眼中冒着火，怒视着药厂的方向；有的神情麻木，茫然的盯着一方虚空，仿佛是在怀疑人生；有的手中抓着鸡蛋大的番茄，小心翼翼的撕着皮，仿佛是在撕着疼痛……
蓦地，药厂门口传来一阵**——
“妈！妈！你怎么了！”一个女孩惊慌失措的哭喊道。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倒就倒下来了呢？”
“不得了，肯定是中暑了，弄不好会送命的！”
“赶快掐人中！”
“谁来帮忙抹一抹她的胸口，给她顺顺气！”
“谁有仁丹清凉油？”
众人的心忽然都紧紧揪了起来，向着药厂门口飞奔，朱云青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阻隔着，被迫大喊，“让一让，我有仁丹，我有仁丹！”
混乱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通道，朱云青很快跑到事发现场，只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人事不省的女人。三四个妇女正七手八脚的用土办法施救，掐人中，抹胸口，挠脚，抻腿，什么法子都使上了。
朱云青取下一瓶汽水，用牙咬掉瓶盖，连同仁丹，一起递给小女孩，“快给你妈妈喂下！”
正在抹胸口的妇女一把夺过仁丹，往掌心里倒了一小堆，另一只手狠狠的捏住女人的两颊，强迫女人张开了嘴，顺手就将仁丹往她嘴里一倒。“姑娘，给你妈喂点汽水，慢点倒，对，就这样……”
妇女们继续连掐带抹的折腾了片刻，女人终于悠悠转醒。
“妈……”女孩紧紧搂住她放声大哭。
围观的不少人都眼中带泪，深有同病相怜、兔死狐悲之感。
刚才喂仁丹的妇女看向朱云青道，“小哥，我再犯个嫌，能不能跟你借个包子，她从半夜到现在肚子里一颗米都没有……”
朱云青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一声炸吼，“我们吃的这个苦都是药厂害的！”
这话就是一颗火星，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怒气瞬间被点燃了！
“特么的，药厂的人是死光了吗，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出来给个说法！”
“我们吃他的苦还少吗？”
“特么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把鸟厂砸了！”
愤怒的咒骂声在马路上空激**回响，老实巴交的人群霎时变得疯狂，如两道游龙一般，向着药厂门口汇集挤压。
4个公安在大铁门处一字排开，如临大敌，那个便衣手持报话机紧张的呼叫，“新州！新州！我是红心，收到请回复！新州……”
“我是新州，红心你讲。”
“红心有大事，请求县局支援！请求支援！”
此时众人的怒吼完全掩盖了电台的一切声响，便衣没辙，将报话机往兜里一揣，振臂高呼：“所有人都不许乱动！有什么话……”
“滚开！你算特么什么东西！”打头的十几个操扁担的壮汉直接将便衣撞开，向着大铁门冲来。
四个公安慌忙手拉手，迎了上去，与疯狂的人群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蓦地！
看门的老头盯着人群，眼中精光爆闪，“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人群怒吼道，“我兴你妈的蛋！叫你们厂长滚出来！”
老头不怒反笑，身体一抖、枯手一颤、脑袋一昂，“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
人群越发大怒，“连这个该死的老头都看不起我们，拿我们当猴耍！”
“砸了他的鸟厂！”
也不知是打头阵的主动发力还是后面的人使坏推搡，总之人群再一次向大门发起冲击，四个公安节节败退，被迫撒手让开。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老头居然还在门后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背诵！
壮汉们蜂拥而上，死死抓住铁门，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眼看着沉重的铁门就要被扳倒！
紧要之时，便衣忽然从裤兜中掏出一块用红绸包裹的心肝宝贝，手指翻动飞快的揭开外层的红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众人只看了一眼，便沙雕了——
我靠！手枪！
便衣将乌黑的手枪端在手中，“我看谁敢乱动？”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老头像个舞台上的老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之中，俨然一个老戏骨！
便衣将乌洞洞的枪口对准老头的脸，咬牙切齿道，“你特么、给我闭嘴！”
看门老头盯着枪口，眼神一凝，瞳孔一缩，妈呀一声怪叫，掉脸就跑！
此时，人群基本能猜出这个拿枪的家伙的身份，看样子比穿制服的公安还要高，应该就是派出所的所长吧。
“所有人退回，离开大门！”所长大喝道。
现场陷入了片刻的死寂，紧密的队形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松动，突然——
“我们为什么要退后？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死也不退！”
“对！有枪了不起啊！公安就敢随便枪毙人啊！”
“来，有种就朝我脑门上打，你不打就是孙子！”
最后一个说话的绝对是个夯货，他不光说，还凑到所长身前，故意伸长脖子，把脑门送到他眼皮底下。
所长和四个公安气得脸色铁青。
这家伙根本就不鸟眼前的所长，“大家伙上啊！扒了鸟门，抓住鸟厂长，逼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大家伙一起用力啊！来，一、二、三……”
眼看着左右两个门垛子震颤起来，大铁门也摇摇欲坠，只听——
“砰！”
一声枪响！
送脑门的夯货应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