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

红心公社茧站会议室。

36位茧站干部职工济济一堂。

张友道傲然坐在主位之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气息。

长条桌围起来的会议桌子并不大，只能容一半人能坐下。往年都是茧站有资历的质检精英和技术骨干才够格坐上桌，非一线的财务、炕茧、库管以及打杂的人向来是靠边坐的。

今年大不同，看样子是要变天啊！

靠边坐冷板凳的那些老资格的质检工、技术员一个个阴沉着脸，冷眼看着坐上会议桌的漂亮女人和那些靠着溜须拍马而上位的红人，甚至，伙食房烧饭的“瞎子”居然都坐在了张友道的身边！

“瞎子”并不瞎，只是脑袋似乎进过水。前些天茧站会餐，他做斩肉时竟然把洗衣粉当作盐放进肉糜，结果大家伙吃到嘴里的斩肉不仅淡而无味，而且沫滋沫滋的，散发着一种奇怪的酸不溜秋的味道。

谁也不曾往洗衣粉上面想，只是他自己后来一拍脑门，“不得命！我恐怕把洗衣粉……”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刹车了，但耳朵尖的人已经听了个明明白白，谁都知道，“瞎子”存放盐和洗衣粉的塑料罐模样都差不多！

这个消息一经传说，好好一场会餐变成了呕吐大赛！

然而！就是这么个二货，凭着天天好酒好菜的伺候张友道，如今俨然是茧站“二把手”的存在！

而盘踞在会议桌周围的漂亮女人，唉，不去瞎想了，谁都不容易啊。

“笃、笃、笃！”张友道敲了敲桌子。

“同志们，现在开会！”他指着一个靠边坐的老质检工吼道，“黄心忠，你把你的吊脸拉这么长给谁看啊，难道是你老婆偷人了？”

轰！

坐在桌上的男男女女哄然大笑，被张友道攻击的黄心忠脸涨得通红，眼神中透出愤怒的火焰。

张友道直接无视了他的反应，两手向下一按，“大家伙都支起耳朵好好听我讲话！我们今天在这里召开蚕茧收购动员大会，目的在于统一思想、明确目标、理清措施！”

他呷了一口水，“瞎子”赶忙起身为他的茶杯里续水。

“瞎子”的举动让桌边的女人们暗自点头，心道，下一次我一定要抢到这个机会。

“6月30号早上6.00，我们茧站正式开始收购蚕茧。这是一场大会战、荣誉战、奶水战！大家务必要高度重视，各就各位！”

几个女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大会战、荣誉战什么的很好理解，怎么扯到奶水上面去了啊。

张友道大喝一声，“注意啊，我们茧站36个人的吃喝拉撒全指望蚕茧啊，所以，我说，这就是一场奶水战！”

这话落在不同的人的耳中，反应自然不同，有人会心一笑，有的则鄙夷的扫一眼那些一身好肉的女人。

“去年，红心茧站收购的蚕茧不足9万斤。今年，据说5个大队的蚕农的饲养量比往年都有不少的提增，所以，我们今年的收购目标就是10万斤！这个目标，我是拍着胸脯跟上面的领导保证过的。目标实现了，锅里就有了，大家伙的碗里装的也不会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收满10万斤的那一天，我们要举行更加盛大的会餐！‘瞎子’，这一次你把那个斩肉做得要有拳头大，但是注意了，别特么的再把洗衣粉倒进去！”

轰！

所有人都在爆笑。

“瞎子”讪笑道，“站长，哪能还犯这个错呢，不会的，绝不会的。”

张友道的大手在空中猛的一挥，“大家注意，今年的目标是光荣的，任务是艰巨的，为了确保目标任务顺利实现，现在对各人的岗位进行如下调整——”

会场一下子从躁动中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突突直跳。

谁都知道，越是一线的岗位，对经验、技术的要求越高，蚕茧收购期间拿到手的补贴也比其他岗位的人多得多。甚至，象定级、扣减水分这些极端重要的岗位，向来会有不菲的“灰色收入”——有些蚕农总能转弯抹角的找关系摸上门，请他们照顾照顾，当然，必要的孝敬是免不了的。

谁都不是呆子，这种事情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张友道的视线在会议室内到处逡巡，眼神深邃，脸上却是冷冽的笑容。

围在桌子边上的漂亮女人们面带红晕，呼吸渐而急促，而那些红人则盯着一方虚空，像个呆子一样咧着嘴笑。

唯独靠边坐的那些老质检和技术工此时如坐针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变天了？

张友道的嘴就像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的枪口，开火了。

“‘瞎子’，司务长兼定级工。翠花、小苇……定级工。秀玉、如意……定水工。黄心忠、顾大松……炕茧工……”

轰！

会场里炸锅了！

张友道刚宣布完毕，围着桌子坐的那帮人直接蹦了起来，欢呼雀跃，眨眼间都聚到张友道身边，各种谄媚，各种暗示……

坐冷板凳的人集体沙雕了，他们目瞪口呆，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自打红心茧站开站以来，他们几乎一直处在最关键的岗位之上啊，特么现在说撸就撸掉了，凭什么啊？

老定级工黄心忠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声大吼，“张站长！你凭什么这样做？”

张友道听见这声吼，分开众人，向着黄心忠蔑视一眼，“就凭我是站长！黄心忠，现在你的岗位又变了，你去看大门！如果不想干，就特么滚蛋！”

黄心忠一副要暴走的架势，几个难兄难弟暗地里死死拽住他，有人在背后小声提醒道，“大忠，不能冲动，老婆孩子还靠你养啊。”

黄心忠面如死灰，萎顿不立，张友道却气焰大炽，“你们这些龟孙，难道茧站是你们家的，好岗位就是包给你们的？别特么给脸不要脸，黄心忠，这里没你的事，立刻滚出去看大门！”

本来，这些来自各个大队的老经验、老技工都听说了红旗四队有人收购蚕茧的事，有心在今天的大会上提醒站长着意防范，根本没想到竟然被新站长一脚踢开，一个个都是心灰意冷。

“张友道，你不得好死。”他们在心里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