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彪向凉棚和栅栏门外扫视一眼，沉声说到，“往年我们去茧站卖蚕茧，那个滋味大家都记得吧，排了几里长的队呀，白天太阳在头顶烘烘晒，晚上蚊子在身边昂昂叫啊，老子现在回想起来都腿软！可到最后，又有几家卖到了一级的价格？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是吧？”
所有人都重重的点点头。
“大家伙儿都手摸良心想一想，小青统一以一级茧子的价格买进来，这得往里贴多少钱？”
无论四队还是外面的人都把视线一齐转向朱云青，眼中是满满的感佩之情。
这时，陈德彪一声大吼，“所以，如果这一回再有人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别怪老子把你家茧子砸到你脸上！”
听到这话，许多人表面上若无其事，脸上却是阵阵发烧。
这年头，为了让自家蚕茧多卖些钱，他们可没少动坏心思。
比如，有些人自知，自家的蚕茧绝对不可能被评为一级，便故意用喷壶往茧子上喷水，甚至，还有自作聪明的在蚕茧中央夹带大砖头……
结果是什么呢，不是被扣足了水分就是当着众多人的面被骂的狗血喷头，丢人现眼。
但是，奇怪的是，这样的丑事居然年年都在发生……
“我告诉你们，朱云青收购蚕茧的所有事情都由老子全权负责，你们当中有些人给我听仔细了，如果有谁胆敢胡来，一经发现，哼哼！后果自负！”
这句话在红旗四队的社员听来，足够的振聋发聩，要知道秘而不宣的野茭瓜指标，以及眼下的肉鸡饲养，这些挣快钱的项目全是陈德彪一人说了算的！更何况，偷奸耍滑、坑蒙拐骗都是队部外墙上的《集体公约》所明令禁止、后果极其严重的啊！
“小青，你放心吧，我们一定比往年更在意更精心，绝不会讹你的钱！”许多人一脸严肃的向朱云青表白，而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从场内一直席卷到场外！
朱云青冲着大家伙抱了抱拳，“各位叔伯婶子，谢谢你们！如果您信得过，到时候把茧子送到我家，只要队长点了头，我立刻给钱哈！但是呢，我手头的现钱也有限，大家伙趁早啊！”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以至于陈德彪撵了几次，大家伙还是不愿散去……
朱云青把陈德彪拉到角落里，“大爷……”
陈德彪冲他一挥手，“打住！肉麻的话不要说！”
朱云青讪笑着，“大爷，我家狗獾肉还有不少，要不咱爷俩，喝点？”
陈德彪一勾他的肩，“就等你这句话呢！”
娘一听说两人要喝酒，冲着朱云青埋怨道，“这孩子也不早点说……”
“秦小娥，你别怪他，是我闹着要来的！”
媳妇听了外面的说话赶忙从房里出来和娘一道忙活起来，婆媳两个打着手电去新房后面的黄瓜架上摘黄瓜，稍后，媳妇拍着胸口和娘一块回来了，“云青，吓死我了，刚才后面有个戴矿灯帽的，拿着枪对着我和妈！”
“天哪，要不是你们打着手电，那家伙还不把你当成狗獾啊！”朱云青笑道。
也不过十分钟，两个下酒菜端了上来，凉拌黄瓜和剩下的红烧狗獾。
娘和媳妇随意的坐在一边陪着，朱云青则感激的连敬了陈德彪几杯。
“妈，媳妇，晚上我不是和队里的人说收购蚕茧的事嘛，你们是没听见，我大爷刚才把我说不出口的话都讲了出来，要是没我这个大爷，我指定要花许多冤枉钱！”
在娘和媳妇一个劲的道谢声中，陈德彪不知不觉又是几杯泗洪特酿下了肚，举手投足都有些飘。
他冲着朱云青连连摆手，“大少爷，你看，啊，如今一天白赚三四百，呐，闷了几年现在又混得人模狗样儿的，放个屁他们都得用手接着，这些都是怎么来的？大爷我心里有数得很呢！”
他兀自又灌下去一杯酒，“你小子我算是看出来了，绝对是人中龙凤，现在你一口一个大爷叫得亲，我但愿你三五年后还认得我陈德彪！”
他搛了一片黄瓜到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视线却转到了娘的脸上，看了半晌，叹道，“朱孝文，你死得太早啦，可惜可惜……”
朱云青和媳妇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娘身上，“妈，儿子……”
娘却快步走到朱云青身边，搂着他的肩头，“儿子，陪你大爷喝酒，别想不开心的事。”转头却对队长骂道，“陈德彪，喝多了你，好好的说那些干什么！”
陈德彪却咧开嘴，似笑似哭的样子，“秦小娥，你误会了，我是羡慕朱孝文，羡慕你有个好儿子好儿媳啊！”
“滋溜”，他仰起脖子，又干掉一杯。
“啪！”他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红包，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秦小娥，这是你今天早上送到我们家的，你看没看过里面多少钱？”
“你这话说的！这是老大家的彩礼钱，我看它做什么！”
陈德彪冲娘扬了扬下巴，“你现在看看。”
娘满心疑惑的抓过红包，“摸着挺厚的呀，怎么着也有个几百吧？”
说话间，娘已拆开红包，顿时傻了眼：一小堆钞票居然都是角票和分票！
“八块八毛啊，秦小娥。”陈德彪说着，脸突然皱缩得像一枚核桃，“呵呵，八块八，我家小艳，八块八……”
朱云青分明瞧见了，几颗晶亮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滚落！而他自己的心中没来由的回想起朱先生在三四十年代写过的一篇文章：《生命的价格——七毛钱》。
陈光艳，你特么的真该死！
“秦小娥，你知不知道，以我的脾气，我要当场把这包钱撕烂砸在朱孝慈脸上！但是，我只能忍啊，这事连我家王玉兰都没敢告诉……”
娘和媳妇还在震惊之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唉，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跟我说小艳的实话，其实，我这个做老子的还看不出来吗？”陈德彪苦笑着，不，确切的说就是在哭诉。
他忽然一把抓住朱云青的手，“你一定听说过点什么吧？你跟我说说？”
朱云青咧嘴一笑，“大爷，您别多想，大家伙都说小艳——”
“呃，小艳长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