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画鬼(上)(1 / 1)

师娘 强疆 1750 字 8个月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画鬼(上)

何敬民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中学。于校长一家正在吃饭,自然要问到是否吃过。何敬民稍一犹豫,就说:“吃饭不急。我有一个事情要找你。”

于頫见何敬民那着急的样子,就说:“那就先吃饭吧,边吃边说。只是没有什么菜。”一边就叫幽兰去食堂买些饭菜来。

自从有了那些非礼的事,以后何敬民到家里来,沈幽兰就很少有笑脸,更是难见客气;现在既然丈夫说出了口,她当然不好怠慢,就让到一边,也把丹丹喊下桌子。很快,饭菜打来,又打了四个鸡蛋,准备再炒碗蛋花。听着丈夫和何敬民在堂前边吃边谈,脸上忽然觉得有些臊热,心里也在“砰砰”乱跳,待将炒蛋送上去时,竟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尴尬。

“今天的场面你看到了吗?有什么感想?”何敬民划口饭在嘴里慢慢地咀嚼,一边问于校长。

于頫见炒蛋端上来,就喊何敬民吃,自己也搛一块放嘴里,说.“嗯,吸引外国人来投资,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当然好。但是否一定要搞得那样铺张,倒是值得考虑的。”

何敬民知道于校长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就说;“我是说,人家搞企业的能把外面的项目搞到这大山里来,我们办教育的为什么就不可以也到外面去闯一闻?”就塞一块炒蛋放嘴里嚼着,“听说香港曾宪梓、邵逸夫……那些老先生有钱用不掉,都在向内地捐款办教育,这样的好事我们怎么就碰不到呢?”

于頫似乎茅塞顿开,用筷子猛敲一下碗边,惊叫着说:“嗨呀!何镇长,我正有件事要向你回报哩!”

何敬民问:“什么事?”

于頫说:“一周前,我大伯从香港来信说,他正在给内地学校捐资,说省“外事办”已把这项目给了我们县。”

何敬民记起于頫在香港有个叫于瀚臣的大伯,就一阵惊喜,说:“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于頫说:“我见政府领导这些天正忙着迎接日商来考察,所以就不好去打搅你。”

何敬民说:“我现在已不分管企业了,日商来考察,与我有什么关系?”就又说:“嗨,既然你大伯要为内地捐资助学,那为什么不对家乡多一些爱心,直接为我们孤峰中学捐资呢?”

于頫说:“我大伯说了,这事都由各地‘外事办’牵头,他不搞个人指派。”

沈幽兰重又捧着饭碗进来吃饭,何敬民趁机向她瞟了一眼,微带几分惋惜地说:“嗨呀,于校长,你不是说幽兰有个侄子前些天还跑来哭着找你想进中学念书吗?要是这次能把你大伯那个项目搞来,为中学建一栋教学大楼,别说是幽兰的一个侄子,就是十个八个,就是全公社想上中学的孩子也都完全可以上中学了!那该多好啊!”

沈幽兰也顾不了许多,就插上一句,说:“能建一栋教学楼,那真是好事,我们的老校长十几年前就一直梦想着,直到他退休也没实现;要是在你们手上办起来了,那确实是好!”

何敬民的两只眼睛更是活泛起来,说:“于校长,你不是说这信是你大伯一周前才给你写的吗?我想县里这个项目还不一定落实下去,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们马上就去县教委!”

何敬民觉得机不可失,二人一商量,饭后就坐上镇里那辆桑塔拉赶去县教委。县教委方主任承队确有此事,但又说,这个项目经县里研究,已初步定给了经济贫困的紫岭乡中学了!

“我们那里更贫困呀!方主任,您是知道的,我们初中的入学率还不到百分之三十呢!”因为是在县教委,是在自己“娘家”,是在自己的主管领导面前,于頫担心何副镇长不好多说话,就抢在前头说了。

方主任就笑,说:“哟,你们只是这样的贫困啦?提高入学率,那是‘锦上添花’!于老先生要搞的是‘雪中送炭’,是救急不救贫!你看看人家紫岭中学,”说着,就拉开抽屉,取出一迭装钉齐整的资料,摊开里面的几幅黑白照片,说:“紫岭中学还是五十年代建的校舍,再不拆建,就要直接威胁师生的人身安全嘞!你们就急着要搞锦上添花了?”

于頫就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伸着头对资料上的照片看了看,觉得那校舍确实危险得可怕:长长两排破旧小瓦平房,屋脊就如乡下正月里玩的虾灯样七弓八翘弯腰曲背,让人觉得那些校舍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看到这里,于頫就语塞,也不好再说什么。

何敬民这时就拿过资料,翻了几页,笑着说:“方主任,这算什么危房呀?我们孤峰中学的危房比它不知还要危险多少倍哩!”

学校危房是教育领导最**的事,方主任立即紧张起来,说:“啊?是真的。”就转向于頫校长,问,“于校长,刚才何镇长说的情况是真的?那你怎么不向我反映啊?嗯?”

于頫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两位领导,好久才反映过来,只得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有危房。”

方主任的笑脸不见了,换上的是一脸严肃,说:“那你为什么还对我隐瞒不说?啊?你想吃‘八大两’啦!”

于頫更是紧张,推着眼镜,结结巴巴地吱唔了一阵,才找出一句应对的话:“我,我已在年报表上填了。”

方主任更加恼火,但碍于何副镇长在场,就尽量压住自己的感情,说:“于校长啊,我在大会小会上都反复强调过,你们校长、主任哪怕是在其它方面马虎一点,我都可以原谅,但就是危房的事,你们决不可掉以轻心,要始终在头脑里把这根弦绷得紧紧的,随时向我回报!既然你们那里的危房如此严重,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对我说呢?知道吗,打死学生是要坐大牢的!坐大牢的!”

于頫此时已不觉得是在 “娘家”了,似乎瞬间就成了个罪犯,就蹙着眉头,再也不敢正视对方。

何敬民正不知该怎样来解围,方主任又迫不及待地说:“你们马上回去,把危房的材料写好,把危房危险的程度拍成照片,立即送到县教委来!我马上组织人到你那里去察看!”

于頫还有些犹豫,何敬民就急忙拖着他说:“走走走,方主任的指示重要呢!方主任,您放心,我们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乘车返回的路上,满是狐疑的于頫校长问坐在身边的何敬民:“何镇长,紫岭中学的危房照片你没看?那真是危房啊!哪像我们……”

何敬民就“嘿嘿”一笑,说:“照片上的东西,难说呢!他们能搞出一张要倒的危房,我们就不会搞出个十张八张‘哗啦啦’即将倾倒的照片?”路况不好,桑塔拉狠狠颠簸了几下,何敬民急忙抓住车厢里的扶手,接着说:“方主任不是说了,这次是救急不救贫!我们只要把校舍照片拍成岌岌可危马上就要倒塌的样子——于校长,我为你出个主意,刚才那紫岭中学危房的照片你不是已看过了?你回去拍照片就拿他们学校的危房作参考,他们照片的墙要是裂开二寸的口子,你就把我们的拍成三寸甚至是更大的口子!他们的桁条要是断了八根,你就至少要拍出十根二十根……反正一句话,我们中学的危房肯定要比他紫岭中学危险好多倍!”

于頫有些为难了,说:“何镇长,我们那校舍确实没有人家紫岭中学的危险,这叫我怎么拍得出来呀?”

何敬民就用手指在他的肋下轻轻捣了一下,说:“听说你还是摄影的高手哩,怎么连这点都不懂?动动手脚啊!”

于頫说:“那、那不是弄虚作假吗?”

何敬民笑了笑,说:“嗨呀,于校长,你的书卷气怎么这么浓呢?现在要想到上面搞东西,还有哪个不做假?不做假就能把人家的东西搞到你手里来吗?于校长,画鬼的故事你没听说过吗?”

于頫点头。

何敬民说:“既已听说过,怎么就不会学着做呢?”

于頫不明白,就问:“这画鬼和造假是两回事,怎么去学呢?”

何敬民又用胳膊碰一下于頫,说:“完全可以学!于校长,要是不信,你就去试试。”

于頫说:“这怎么可能,鬼是无形的,谁也没见过,只要画出来,别人当然识不破;假是有形的,只要造出来,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怎能蒙得过去呢?”

何敬民两眼看着前方,就如哲人一般不紧不慢地说:“不错,鬼是无形的,谁也没见过,但为什么人人见了都说画得好画得像呢?那是因为他们都怕说了真话会被别人耻笑!假是有形的,人人都看得见,但在这个年代,明明知道假的东西,谁愿意去戳穿它?这就同那看画鬼是一样的,都害怕别人说他更痴!懂吗?我的校长,你就放心去造、大胆去造吧!造假是不会犯法的!”

于頫顿然一阵彻骨的寒冷,想到时下遍处造假的现象,就说:“何镇长,这造假是坑人的,此风不可长!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此风更是不可长啊!”

何敬民又看了于頫一眼,显得极不耐烦,说:“于校长,不这样做,怎么做?干工作不是你们教数学,完全照套公式,工作是要讲求灵活性的!我们天天叫喊着为教育做贡献,这机会来了不把握,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让别人把项目拿走?干大事怎么能畏首畏尾呢?畏首畏尾是办不成大事的!”

这一顿披头盖脑的批评,于頫只是开始有点承受不住,但很快就理解了。他觉得何副镇长所以要发这么大的脾气,都是为着孤峰教育的发展,都是为着孩子们能念书,都是为着学校好!“不然他何必要这样辛辛苦苦起摸晚地到处奔波哩!” 于頫想着,就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