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幽兰晕倒
事情就出在丁副书记找于頫谈话的前一天傍晚。
尽管孤峰中学的日课表上每学期都安排有“课外活动”,但实际上真能开展起来的却极少。孤峰中学历来对“课外活动”不重视是一个方面,但更主要的还是山里日头短,学生下午上完“正课”就得匆匆忙忙往家赶,要不然天黑下来,学生在那两面山壁就如两块竖立着的夹板的夹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山道上行走本来就有些胆寒,再加上树木的魔影、岩石的狰狞……常常让学生受到一些惊吓,所以家长常常到学校来打招呼,孤峰中学不得不将“课外活动”取消。由于前段时间为丁革革和常青云的事耽误了一些课程,于頫只得利用课外活动时间将那耽误的课程补上来,每上完课外活动的语文课,他都要催促学生:“太阳落青山了,快回家去!路上千万要小心,注意安全。”这时,见学生都“哇哇”地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他就手捧教本,高高地站在高中教室的走廊上,静静地看着学生四散奔走的身影。
“老师。”头天那个课外活动后,于老师正站在走廊看着学生回家,就听身后有人喊。
“嗯,找我?”他发现是常青云同学。
“嗯。”常青云同学点着头。
“那——”于頫知道找他有事,回头看了一下教室,见值日的学生已经打扫完教室回家了,就说,“进教室谈吧。” 在于頫老师的眼里,学生是没有一个不可爱的;尤其是通过那份检讨书,他已看出常青云同学看似调皮高傲,其实是一位很纯朴的学生,渐渐地,他就更加喜欢他了。
“瞧你这头发,长得像女孩子一样了,也该把剃短一些!”在教室里隔着课桌面对面坐下后,于頫用手将常青云同学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嗔怪着。其实,常青云同学那五五分开的长发只是脑后有几根戳起着,他是要借机摸一摸他的脑袋,这样做心里觉得很舒坦。“说,什么事?”说着,于頫就故意板起面孔,装着很严肃的样子。接触时间久了,学生都了解,每逢于老师做出这种神色,他们不仅不会为这种神色所吓住,反倒从内心对他产生一种敬畏和坦诚。
“老师,这件事,你们要处分就处分我,千万别处分丁革革。”常青云闪动着祈求的眼光,见于老师面部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就又说,“丁革革同学脾气倔强,看起来很孤傲,其实她心地是非常善良的。要是这次处分了她,我真担心会出事的。”常青云同学眼睛里已有泪花在转动。
担任多年班主任的于頫当然能体谅学生之间的这种感情,他推了一下眼镜,不动声色地问:“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理呢?”
“我也说不清……反正不能处分她。”一粒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处分你们呀?”见对方已抬起了头,于頫又说:“青云啊,你们还太年青,不是谈恋爱的时候,这改革开放了,祖国正是需要人材的时候,希望你们集中精力搞好学习,学好本领,将来为国家出力,为家乡出力呀!……青云,老师知道你现在很为难,你先还是搬回去,不要在学校住,距离远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可能就会逐渐淡化下来。”
“老师,我已说过,丁革革的脾气倔,她认准的事,不是靠距离的远近能改变的,我也同她说过我搬回去住的事,她马上就冲着我说:‘你搬回家,我就到你家去。’老师,我搬回去是没用的。”
于頫说:“照这么说,你们这种感情就没办法冷却下来喽?青云,自从我和应老师同你谈过几次,都觉得你的认识是很好的,现在可不能再糊涂了啊。”
“老师的好意我明白,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丁革革同学太重感情了,丁革革是你们的学生,是我的同学,老师,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不能为这件事,就不顾一切地去打击她、伤害她吧?”常青云看了看老师,又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同她的接触中,把老师们的一片苦心告诉她,让她慢慢明白过来,学校这样做是为着我们好,是为我们的前途着想——老师,你能相信我这是心里话吗?”
“相信,当然相信!”于頫被学生的一片真诚感动了。
谈话结束,于頫非常高兴。尽管他知道让正恋爱着的学生一时半会完全割断感情是不现实的,但从刚才的谈话中,他不仅是看到了经过老师们的帮助,常青云同学已经能够正确地摆正学生时代恋爱与友情的关系,更重要的是,通过常青云的介绍,作为班主任的他重新认识了一个学生。“是的,丁革革孤傲、清高,但从与常青云的交往中,可以看出,她的心地确实很善良,敢爱敢恨,一旦热爱着的,就执着地去追求。这对一个中学时代的学生虽说是不可取的,但作为一个人的品质,应该说是难能可贵!”回家时,于頫一路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以往对丁革革的看法偏颇了些,就有些愧疚。“下次谈话时,一定得肯定她这些好的品质!”他又想到了他正在探究的新课题。
天顶上收尽了最后一片彩霞,校园里已经开始昏暗。走到初中教室门前时,于頫迎面碰上柳小凤夫妻俩。
“于老师,沈大姐到哪里去了?我老单想买盒香烟,站店门口喊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柳小凤和丈夫单副镇长深受“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那句话的**,吃过晚饭总是要双双到中学后山那片杉木林中去走走,不论春夏秋冬。
“哦,哦,可能是下塘边洗东西去了。”以往这个时候,沈幽兰下塘边洗衣洗尿盆之类的事是常有的,于頫就随口答道;同时心里也掠过一丝羡慕:“还是双职工好,吃过饭就可以散步了。”
听说店里没人,于頫自然就加快了脚步,他没有从大门进家,而是从原来厨房那头的侧门直接进到店堂。店堂里没有亮灯,一片黢黑。
“天都断黑了,怎么还不开灯?”见无人回答,于頫就摸着开关拉亮灯。这时候,他还以为沈幽兰真是下塘边洗东西去了,就穿过柜台,从店堂进到堂前。堂前也是漆黑一片。再向房间和厨房看,那两处也全是黑灯瞎火!
“丹丹。丹丹。”他想到丹丹这时候应该是散学在家,嘴上喊着,心里就有些紧张,就慌乱地拉亮了房间的电灯。
几乎就在与电灯揿亮的同时,于頫吓得大叫一声,就惊呆了:在房间的衣箱边,妻子沈幽兰正直条条倒在冰凉冰凉的地上!女儿丹丹也如一只吓呆的小狗,紧紧依偎在妈妈的头前,以她那圆圆的脸蛋熨贴在妈妈那毫无血色的脸庞边!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啊?啊?……”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于頫吓得“哟哟”叫嚷着,一边就奔过去,弯下腰,张开臂,就要将倒在地面的妻子抄抱起来!慌乱中,就听倒在地面的妻子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动不得,让我睡……”
于頫真的就不敢动作了,就急得在一旁搓手,呜咽,颤抖的嘴里反复自问自地叫着:“这是怎么啦?……怎么啦?……哟哟……”
可能是见着大人的到来,吓着的丹丹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爸爸,爸爸,妈妈冷,妈妈睡地上冷,快救救妈妈,快救救妈妈吧!”一边就狠命地将妈妈的手往自己的小脸蛋上拉,可怜的女儿要以自己的小脸蛋去温暖着心爱的妈妈!
于頫看见了地面上一摊血。那摊红殷殷足有面盆大小的一块粘稠的血浆正浸泡着沈幽兰的头部、肩部。于頫在紧张、慌乱中想到了医院。
“医生!医生!快去喊医生!”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但当见到身边除了七岁还不会去医院喊医生的丹丹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他只得叮嘱女儿:“丹丹,看好妈妈,看好妈妈,我去医院,我去医院!哟哟,哟哟……”
“别……别……喊了……让我……睡……睡……”妻子又喃喃地发出游丝一般的声音。她不敢睁开眼睛,稍微睁开,眼前就是天旋地转,心里就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似乎那颗颤抖的心随时就有脱落的危险!
于頫此时已没了主张,只得完全听从妻子的,真的就不去喊医生,就哆嗦着,重新弯下身体,想找出妻子头部那块跌破的伤口。他不敢动弹妻子那平摆在地面的头部,就只得半跪着身子,侧偏着头,嘴上仍在“哟哟”地嚷着,一边伸着两个指头,在那头发早被血水粘连成一绺一绺很难拨开的后脑的右侧,他发现了一个足有一寸长裂得就像小孩嘴样的惨白的伤口……这时,他就又想到三年前妻子被铁耙划伤抬到医院时所见到的那些伤口,同样惨白惨白的伤口!“为什么老是这样折磨—个孱弱的女人呢?为什么?为什么?”他用双手伤心而又焦躁地一绺绺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在问自己,又是在问着别人。
半个小时以后。沈幽兰感觉有了好转,她已能听得见腐烂的窗框被寒风吹摇得“吱呀吱呀”作响的声音,已能感觉到地面的寒气砭骨……这时候,她还是想自己强撑着去上床,就试探着微微睁了一下眼睛,不行,眼睛稍一睁开,眼前还是金星四闪,天旋地转……她不敢继续勉强,她怕这样会再次晕厥过去,就只得让丈夫抱她上床。沈幽兰究竟是个坚强的女人,只要丈夫动作稍稍过大一点,她立即就要呕吐晕眩,但她还是强忍住;上了床,她让丈夫为她脱去那件染满血迹的棉衣,并叫乖巧的丹丹找来火柴,让丈夫撕下火柴上那带磷的纸片,将纸片贴在那仍在冒着血水的伤口处,并用手帕包扎好,这才静静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