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冷处理
那天晚上,于頫从应立钊家出来,心情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应立钊还没来得及对丁革革家长说出丁革革在学校“谈恋爱”的事——这在很大程度上为于頫深入了解丁革革突然敢于同男生接近的真正原因赢得了时间,更是避免了一场不该到来的风暴;忧的是应立钊临阵脱逃了,用乔小娇当时的话说,他应家祖宗八代都没出过当班主任的材料,免得让他再当下去,一粒老鼠屎糟了一锅粥,自己弄得一身黄拉拉的屎不算,还惹得于老师脸上也不光彩!于頫本来是想多劝说几句,但见他夫妇俩那坚决的口气,也就知道这工作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于是只得作罢。
半道上有人溜了,但前面的路还得走。于頫经过多天的思考,最后决定这事只能用冷处理的方法去解决!但于頫毕竟不是一个平庸的班主任,面对这种大事,他不可能只是简单地就事论事将这事处理完就算了事,他要在“冷处理”过程中,除稳妥做好丁革革和常青云两位同学的正面引导工作之外,还得以此事为契机,更进一步深入去了解分析挖掘一个孤傲清高的女生除了“恋爱”之外,是否还有其它因素引起她突然变得爱与男生交往甚至一俟接触就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语这样一个崭新的课题!
于頫把自己的全套想法向刘校长作了详尽的回报。
“‘冷处理’很好,就照你的办。该要学校配合的,我们一定配合!”刘校长听了回报后,十分赞同于頫的做法;最后又叹了口气,说:“应老师这个人啦,怎么能这样做呢?唉……”
“冷处理”需要精力和时间,研究一个全新课题更需要精力和时间。好歹于頫本来就是个“家懒外勤,外面生活不累人”的人,腾出时间来研究这个新课题的时间还是有的。比方早上,只要见到高中那排教室有了他班上学生的身影, 就知道丁革革和常青云两位同学一定是到了班上,他就匆匆放下饭碗夹着教本赶到班上。以往这个时间常是应立钊老师去的,但自从家访以后,早自习时间就再也没有见到应老师的身影,于頫知道应老师是真的退缩了,也没有办法,只得自己顶着。“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什么办法呢!”他想。
中午和傍晚散学以后,于頫回家的时间更迟。上课时间是不能找学生谈话的,那不仅会影响学生的学习,更容易造成同学之间一些不必要的猜疑,那将会使事态变得更加复杂;他只有利用课余时间找学生谈心,做工作,了解情况……
当然,不论是谈心还是做工作,他都不能同丁革革和常青云直接谈到“恋爱”二字。有时明明是故意去找常青云,但也装作是偶尔遇上的样子,并且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尽讲些学校生活、学习、古往今来社会上的轶闻趣事,甚至讲些令学生们都捧腹的笑话或者是书本外的知识。他也找过丁革革,他当她的面不仅不谈“恋爱”二字,甚至连学习也不谈——他知道丁革革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学习差的学生最讨厌的就是老师当面谈学习,于是,他尽问些生活上的琐事。比方,他说他往日去过她家,知道她妈妈是个勤劳人,家务事很多,整天很累,“杂事无功嘛!”尽管丁革革那时是半绞着双腿低沁着头手中还在不停地搅裹着那块花手帕而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但他还是耐心地无话找话地同她说着,就问起她那块整洁的花手帕是不是让妈妈给洗的。“手帕应该自己洗了,那也是为妈妈减轻一点负担呀。什么叫孝顺?孝顺就是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见丁革革仍像画屏上的仕女样静止地站在面前,他不急不躁,还是耐住性子说着,就又谈起中学生的服装。“你为什么总欢喜穿黄军装呢?那是‘**’时期的产物了。黄军装穿起来固然显得朴素大方很有精神,但现在已是八十年代了,服装已进入千姿百态的时代,中学生也应该穿得活泼亮丽一点呀!”于是又谈起了西方的女模特儿……丁革革还是眼睑低垂,金口不开!
于頫不仅不恼怒,而且更加坚定了信心。因为他看到丁革革的眼神已从第一次谈话时的“厌倦型”逐渐变成了“迷茫型”!“别看她嘴上不说,心里是有活动的!” 于頫分析判断着。“只要感情投入到位,工作再过细一些,就一定会探究出这个孤傲学生的内心世界!”于頫果决地判断,就又带着几分收获的信心用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于頫更喜欢在课堂上讲课了!因为只有在他讲课的时候,才能见到那两位学生多变的眼神;这时候,他就完全可以从那多变的两对眼神中探究到学生更多真实的内心世界!他注意到,每当他上堂讲课的初期,那两对眼神还是“掩饰型”的,但随着他讲课地深入,那两对“掩饰型”的眼神就变成了“游移型”,而这两对“游移型”眼神在你来我往频频交汇一次次碰撞中,就如雨后两条奔腾的溪流突然汇聚到一处,是那样激荡、欢快、酣畅……于頫此时故作视而不见,甚至连老师要求注意课堂纪律而惯用的那些咳嗽和“嗯——”之类的暗示也不用,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老师的任何一点暗示,都极有可能让全班的学生把视线转移到丁革革和常青云同学的身上,那样,不仅起不到整饬课堂纪律的作用,而且恰恰是适得其反!每当这时,于頫都是竭力将自己的课讲得更加精彩生动些,将课文的提问设计得更多更深入一些,只有这样,才能把更多学生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方面来,同时也给丁革革和常青云两位同学造成一个错觉,以为他于老师只顾了自己的讲课和提问而忘却了她俩的“课堂小动作”,而使她俩更能有充裕的时间肆无忌惮地将内心世界展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殊不知,这正是于頫老师所设下的善意圈套!
当然,于頫还不是一个圣人,在“**”期间,他对毛泽东主席那篇《纪念白求恩》是倒背如流的,但在实际行动上,他还不可能做到“毫不利已,专门利人”,他也有他的私心一闪念。
比方有时从学校回来或是从家里去教室,店里顾客多,生意正忙,有急等着要买商品的顾客见他来了,就高兴地挤过来,说:“哦,于老师,快给我买点东西。”如果是简单的小商品,比如一盒香烟,一盒火柴……随手就可以从货架上拿到而且又不需要花很多的时间,他就帮着拿了;如果是稍微复杂一些的,比如要买几种货,又要算帐又要找钱的,他就不干了,就笑着说:“我有事呢,麻烦你们等一下,让她给你拿吧。”就歉意地拍拍身上的粉笔灰进了房间或是推推鼻粱上的眼镜出门了。至于妻子忙得如车轱辘般在店堂里转来转去,他也只是在看到的这一瞬间,才想到她是个身体虚弱的人,是个“乌龟被牛踩了一脚——遍身是伤”的人,想到她是个腿上浮肿和经常头晕的人……就稍稍犹豫了一下,心里酸酸地对妻子说一声:“我走了。”但只要出了大门,想到班上的事,他心里那一阵短暂的难过就忘了,就忘得一干二净,踪影全无!
但这些日子,不论是中午还是傍晚,只要一走进自己的家门,看着女儿丹丹看店的情景,就不能不让他这个未尽到责任的父亲涌起一阵酸楚:妻子知道他要回来吃饭,已经进厨房做饭去了,刚七岁念一年级的丹丹独自一人坐在店堂里那把小小竹椅上,面前摆放一张骨牌凳,骨牌上放着写字本,书包就放在脚边的地下;丹丹一边趴在骨牌凳上做作业,一边为妈妈看店,顾客来了,她就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买东西了——”妈妈来了,她就站起来,说:“妈妈,我想出去玩一下。只玩一下!”那双亮得像黑葡萄般机灵的眼睛几乎是在苦苦地哀求。妈妈说:“不行,店里没人,你得看着,妈妈要做饭。”孩子就又乖乖地趴在骨牌凳上,一边默默写作业,一边为妈妈看店……
“怎么能让丹丹看店呢?她才是七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哩!”好几次,从外面回来的于頫对妻子说。
“你回来要吃饭呀,有什么办法呢?”妻子显然是有些无奈。
于頫自然很愧疚;如果此时的饭菜尚未做好,他一定是极其勤快地到灶口去帮着烧火。
“店里还是请个帮手吧。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事小,还把丹丹的学习耽误了!” 一天晚饭时,沈幽兰提出了自己的最新想法。
正在堂前吃饭的于頫十分高兴,就将手中篾筷在面前一个抖动,说:“你早就该请了!行!行!你现在就请还不迟!不然,我虽然人在教书,但心里总是不踏实,尤其是不放心你这身体,你自己拿镜子照照,瘦得简直就像个林黛玉了!”
沈幽兰捧着饭碗在店堂里边吃边看着商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说:“瘦倒不怕,我是担心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条件,如果再‘小蟹打小洞’小打小闹做生意,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富起来呀?你没看到黄玲香那楼房盖得有多漂亮呀!那才是我们小时候梦想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哩!”
于頫说:“那样的日子快了,只要你尽快请个帮手,我们也很快就会把楼房盖起来的!”
沈幽兰听了高兴,又说:“信用社石主任前天来对我说,上面又要来参观‘万元户’了,我还想花点钱把店里的货源充实一下呢。”
于頫就吃惊起来,说:“什么?你还真的相信那个‘万元户’典型啦?那全是他们当干部为捞政绩捞政治资本下的钓饵!上一次他们来参观时,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请你去参加县里的表彰大会吗?你去了吗?”
沈幽兰说:“那会还没开呢?”
于頫就愤愤然,说:“早开过喽!县报上都登出来了,我们镇的何敬民副镇长还在大会上作了重点发言,报上还登了他的照片呢!”
沈幽兰有些难堪,就嘟囔着说:“我也不想参加那个会,管他开不开呢。我现在想的就是把我这店开好,把我的生意做好,多挣些钱!”
于頫心中仍是很难平静,说:“不是说你想不想去开会,我是说他们这些事做的太丑陋!把我们老百姓当成了玩偶,纯是愚弄人!”
牢骚之后,二人又谈到店里请人帮忙的事,最后决定有沈幽兰着手物色一到两名年轻的女售货员。
“女售货员要年青,人要长得漂亮一点。”于頫最后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