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难解之迷
沈幽兰进来,见秦厂长坐在柜台里,先是一怔,有点尴尬,好在进门前,心里早有些准备,就说:“哟,秦厂长今晚真稀客,有空到这里坐坐?听说你们的服装厂要搞承包了,你要是承包上,那可是一夜之间就成大腕哩!”
秦兆阳站起来笑着说:“这我是早就说过的,只要我能承包到服装厂,一定把你请去当副总!”接着就做着要离开的样子,说:“嘻,今晚是来买包香烟。沈主任,你们到一块来,一准是研究生意上的事,我就不打搅了。”
黄玲香也不看他,只是说:“你是大厂长,要来要走,谁还能管得了?幽兰是我的老庚,卵子拖堂灰就在一块长大,坐一下没哪个割掉你一块肉!”
沈幽兰也笑着说:“我一来,你就走,这不是我来坏了吗?那还是我走吧。”
秦兆阳急忙拦住沈幽兰,说:“你很少到这里来一趟;你要是走了,就怪我刚才话说的不好。还是我走!”
沈幽兰还想劝阻,黄玲香说:“幽兰,让他走吧,一个屌男人在场,还妨碍我俩说话呢!”
秦兆阳就说:“沈主任,你在这里坐。”说完如贼般拉开一条门缝,仄身一闪,人就不见了。
沈幽兰脸上还在臊热,就瞥一眼黄玲香。
黄玲香却丝毫不见难堪,正忙不迭地拿出那块已勾成一半的台布和一根勾针几个白线球,说:“老庚嘞,说句真话,你教我一百遍,我还是勾不出来,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就帮我重打锣鼓重开台,重新为我勾一块吧!瞧,刚才他就是来催要台布的。”她编着话说。
沈幽兰怔了一下,就想到水塘边那几个长舌妇说的不堪入耳的话,就想到何敬民在他小店里那种可怜兮兮的哀求相,就想到黄玲香这天竟敢如此放肆地炫耀自己同秦兆阳的暧昧关系……“黄玲香到街上来才多长时间,就同那姓秦的发展到这一步了?何敬民在公社大小也是个头哇,明知黄玲香同姓秦的有这事,为什么就不敢去找那男方?难道他何敬民怕黄玲香就怕到这地步?”想到自己订亲那天黄玲香突然占有何敬民的事,沈幽兰又想:“这次同秦兆阳的勾搭,黄玲香占主动,这是毫无疑异的,但何敬民自己为什么就甘戴绿帽子不去主动要求解决,而再三哀求别人出面调解呢?”一连串地疑问在沈幽兰脑海转动,她百思不得其解!
“想什么啦?是想我不该同那姓秦的在一起鬼混,是吧”黄玲香见沈幽兰长久不说话,又问了句。
沈幽兰闪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你现在可是有家的人啦?”
黄玲香说:“叨,有家怎么啦?有家就不能爱别的男人?”说着,进店堂拿来两瓶汽水打开,一人面前放上一瓶。沈幽兰说她从不喝这东西,黄玲香就拿话堵她:“不是不喝,是你舍不得喝!人活一世,草活一春,自己把自己限制得那么死死的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代了。”说着,就独个喝汽水。
沈幽兰暗自吃惊,心想:“这时代怎么啦?难道时代发展了,家庭、婚姻、道德都可以随便乱来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当见黄玲香喝过汽水用手揩抹着嘴唇那毫不在乎的样子,又追问着说:“玲香,我想问句多余的话,你和何主任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突然就闹到这种地步了?”
黄玲香说:“那你问他!”
沈幽兰一阵脸红,说:“我不是在问你吗?”
黄玲香说:“他比我更清楚,你问他不比问我更好吗!”
沈幽兰觉得很被动,本想谈话就此结束,但想到她这次来的真正目的,就只得继续问下去:“玲香,你我从小一块长大,你能跟我说句真心话,你现在到底爱秦厂长什么呢?是爱他人,还是爱他钱?”
黄玲香笑着,还是简单地一句回答:“都爱!”
沈幽兰知道这样问下去已毫无意义,就惋惜着随口说了句:“何主任好歹也是个国家干部,有着稳定的工作,可他秦厂长……”
完全出乎意料,这次没等沈幽兰说完,黄玲香就放下手中汽水瓶,说:“老庚嘞,这你就不懂喽。他姓何的有什么了不起?一天到晚就知道当官!当官!他那样子能当得了好官吗?人家姓秦的就不一样,有头脑,会做生意,在这个年代,会做生意就能发大财。往后只有跟发大财的人才能过上舒服的日子!幽兰嘞,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不要再死脑筋,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终于听到一句真心话!沈幽兰明白了,就知道黄玲香同秦兆阳已不是苟且之事,而了有了深思熟虑的打算;这时,她就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何敬民交给她的“任务”,而是由衷地担忧着这个即将破裂的家庭,就推心置腹地对黄玲香说:“玲香,你想过没有?我们毕竟都是有家庭的人了,家里有丈夫有孩子,男人缺少女人就不成个家呀!即使你不看在丈夫的面上,也要想想自己的孩子呀!”
黄玲香“咕噜咕噜”把半瓶汽水灌下肚里,显然很不满意沈幽兰的说法,就说:“幽兰嘞,不是我说你,想小时候你、我、金霞三个人,你最聪明。可是现在呢?你看人家金霞,想当民办老师就当民办老师,想到大队当干部就到大队当干部!可你呢?从小就太注重感情,什么事都讲究真诚、善良,把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可是到头来,吃苦吃亏的是谁呀?全是你自己!我就不同,我讲求实惠。人讲实惠总是没错的。不是自吹,凭念书,我没你聪明,凭做人,我没你能干,但现在我哪一点比你差?”
此时的沈幽兰已没有任何理由来驳斥黄玲香。 她想到:自从黄玲香嫁了何敬民,日子确实比她过得舒坦,特别记得那个雨天,她在风里雨里砍草,黄玲香却穿着雨鞋打着花伞提着水果回娘家的悠闲样子;她也想到转户口的事,她真是跑上跑下、求爹拜奶,最后户口还是不声不响给黄玲香转了;现在她又……“别看她整天疯疯傻傻,其实真得比我强多了!”可是一想到黄玲香跟一个有妇之夫的秦兆阳混在一起,她的心里又堵得十分难受!
黄玲香似乎已知道沈幽兰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不等对方开口,就先说:“幽兰,我知道有人会骂我不该跟一个厂长睡觉。那为什么不应该呢?我不同他睡觉,别的女人照样同他睡,别的女人能用自己的身子从他那里换得公家的钱物,我为什么就不能?反正他手里的钱物都是公家的,现在不是有种说法,叫公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不拿是傻瓜’!就是他们乡里的头子在一块也说: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眼看着公家的东西一个个被私人拿光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做女人的,还假充什么正经,让别人都把公家的东西拿光了,捞足了,都富起来了,我们还甘心守在一边说正派,那才叫人看笑话、瞧不起呢!”黄玲香说着,又“嘎”的一声,用牙咬开了沈幽兰面前的那瓶汽水,一仰脖颈,又喝了个瓶底朝天。
一席话,说得沈幽兰两眼睁大,白珠上翻,无法能找出语言来对答。直到黄玲香喝完汽水,又去墙边扭大吊扇的风速,重新坐回原位时,她才试探地说了句:“玲香,你天天在店里值班,晚上把小人放在家里能放心吗?”
“小人放家里有什么不放心?他从小就不恋我,跟他爸生活习惯了”
沈幽兰又想到自己给自己颈上套的那个“葫芦”,还想作最后一点努力,就笑着说:“玲香,再怎么说,你和何主任也是合法夫妻呀,你俩总是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成个事呀!”
黄玲香冷冷一笑,说:“怎么不成事?他现在这个官当得正红,想巴结他的女人都成班成排了!他要是那瘾来了,还愁找不到‘野食’吃?”
一句话又堵得沈幽兰两颊绯红大气难出!
黄玲香立即补上一句,说:“幽兰,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你的!”
沈幽兰连连招架,说:“你说我什么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倒是真心希望你两个好起来,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块过日子。”
沈幽兰知道已是无法劝解下去了,就重新拿起柜台上那块刚起了个头的台布,说:“玲香,这台布三天勾好,行吗?”
黄玲香眉头皱了皱,接过台布,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幽兰有些吃惊,问:“你?不是说好的,叫我帮你勾吗?”
黄玲香大笑起来,说:“何敬民派你来做工作,你却为我勾台布,他要是知道了,不是连你也要挨骂吗?”
沈幽兰立即紧张起来,可嘴上还是强硬着,说:“怎么是他派我来……”
黄玲香笑了笑,说:“他天天往你那里跑,不就是要你来做我的工作!”
沈幽兰更加紧张,连忙辩解道:“你尽鬼扯!他怎么天天往我那跑呢?”
黄玲香又笑着用巴掌猛拍了一下沈幽兰大腿,说:“我的老庚呃,你要知道,我只要把头从这东面的窗口往外一伸,就能清清楚楚看到你那小店门前的一切!那姓何的到你那里去,我能看不见吗?”
沈幽兰知道黄玲香说的不是假话,心里就一阵懊躁,想:“明知这不是件好事,为什么偏要劝说人家?这不是惹火上身吗!”她后悔极了。
“幽兰,你也不要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想当年,你俩的那段恋情,要不是我从中横插一杠,说不定现在你们正是温温暖暖的一个好家庭呢。老庚嘞,不是我说漂亮话,他要是再去找你,你尽管大胆散点‘救济粮’给他,我绝对不会找你麻烦的!哪个说半句假话就是长尾巴的猪!”
这时的沈幽兰是有口难辩,哭笑不得,见黄玲香越说越不像话,就说:“玲香,我怕你要烂舌头根子喽!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那样一钱不值吗?”
黄玲香站起来,随手抓起柜台上的一块抹脏布,借着揩抹柜台上的灰尘,实际是在下逐客令:“幽兰,满街的人都说你是个贤慧女人,但你也不要洗清。自从我第一次发现何敬民到你店里去,就知道他是想要你来做我工作的,让我同他和好。不是吗?”
沈幽兰知道已隐瞒不住,索性就直说:“你没说错,是你丈夫叫我来劝的。因为他知道我俩从小就是好朋友,所以才叫我来。我来的目的也是希望你俩重新和好,做个一竿子扎到底的夫妻呀!你要是把我往那些丑事上想,那真是把我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幽兰,我们自小就是朋友,彼此都很了解。我知道你不会跟何敬民做那种事;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我这个人活在世上,不仅要跟别人做夫妻,还要自己活得自由、潇洒、痛快,活得让别人羡慕!你想劝我回去做贤妻良母,你看我这个性格行吗?”
沈幽兰知道再要劝说纯是自讨没趣;见黄玲香执意不让她把台布带回去勾织,只得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起身出了“知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