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婉留下的日记写过很多东西。
顾晨曾以为,她会把爸爸的早逝,妈妈的日夜操劳,妹妹的病重和自己柔弱肩膀上千斤重的压力全倾洒在本子上。
但。
实际没有那些悲伤。
这个一辈子没来得及等到希望出现的女孩子,记下最多的却是希望。
顾晨永远记得最后一页,那张简笔画旁边,有白小婉病逝前一夜留给自己的话:
——我想下辈子变成一朵花,让采摘我的人,带着我的希望活下去……
——我最希望那个人可以是顾晨。
——他是个很努力的男孩子,和我一样不被命运眷顾;他答应收下我的早餐钱,答应我不会就这么放弃。
那一夜。
一个一辈子都在受创伤的灵魂鼓起勇气故意逞强了一次,把另一个受了半辈子创伤的灵魂抱在怀里安慰他。
同时也安慰了自己。
当时已经连续打零工三天两夜没合眼的白小婉似乎也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日记本上还有两句笔记很深的话:
——他是我眼里的一道光,虽然这道光不属于我,但在最黑暗的那夜照在了我身上。
——我要坚持妹妹的疗程。
也是后来才从医生嘴里知道,那晚的白小婉要给病重的妹妹做选择。
带着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希望,继续花钱在医院治疗。
还是签下医生的诊断书,让妹妹少受点苦……
白小婉毅然选择了前者。
明明已经想好要盛着憧憬,决定好继续用孱弱的身躯,努力打工挣钱治疗世上唯一一个亲人。
但。
命运还是跟她开了最后一个玩笑。
自卑了几十年的女孩子,第一次主动抱着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异性,第一次在日记之外的地方展现自己火热的一面……传递给顾晨活下去的勇气。
将顾晨拉出濒临死亡的深渊,自己却陷入永远的黑暗……
每次想到那肩膀瘦弱的女孩子香消玉殒,她瘦骨嶙峋的妹妹眼中唯一的期待被命运击碎的一幕,伤感和遗憾随之而来。
后来的改头换面,坚定目标,不再自卑的勇气和源源不断的毅力,都是那个花一样的女孩子给的。
已经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怎会让那样深刻到铭记了一辈子的遗憾重演?
顾晨眼神愈发坚定时。
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瞳孔猛地放大一瞬。
“运气挺好,还真让我找到了。”
一个瘦瘦的身影站在人群中,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宽宽大大洗得发白的衣服上,一件毫不起眼的红色马甲。
衣服换了,神态却跟第一次在滨海的广场见到她一样,总是微微低头,不争不抢毫无存在感,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做自己的事,犹如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青草,不起眼但柔韧。
刘海厚重地压在额上,藏在灿若星辰眼眸下炽热的灵魂只有顾晨知道,还是只知道一小部分。
白小婉也作为大二的学姐来帮忙接待新生去宿舍。
显而易见,她遇到了麻烦。
一般来讲,只要一对一或者多对一接到一个本专业的新生,再去登记一下就算完成这次校内下发的任务了。
看得出来。
白小婉哪怕大二也像新生一样,根本不认识周围的人,已经很努力地想去找个新生接待他或她去宿舍完成这次任务。
但她性子柔柔弱弱不懂得争,有新生过来就会被其他同样想早点完成任务回宿舍躲太阳的更热情的学长学姐拉走。
徒留她抬起的脑袋重新低下,而后重新站在那里等。
也有些学生的行李一看就很多很重,其他学生都假装看不到,不打算过去接待的。
白小婉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或许是她戴着口罩声音比较小,或许是学生家长看她长得瘦瘦的不能帮忙搬行李,基本都是摆手,打算等其他志愿者过来。
像以前一样,许久都没有人搭理,白小婉有点失落地擦擦额上的汗珠,好像这次又要等久一点了……
太阳愈发毒辣。
许多学生都在接待到新生后返回宿舍,校门口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换了一波又一波,现在稀稀拉拉的。
只有那道身影依旧站在原地,无人搭话无人理会,看上去有些尴尬。
“小学姐,过来!”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时。
白小婉昂起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昏的脑袋,往四周看了看,好一会才在一道车窗里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顾晨同学……啊!不是,队、队长!”白小婉怯立在原地。
上次收到顾晨给的“团队福利”后,时时刻刻把已经成为顾晨团队一员的事放在心里……
虽然知道可能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现在突然见到,一瞬间想不好要怎么称呼。
“晒晕了?快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面看到她又在受委屈的样子,心里莫名的火气。
“上车。”
“我……我现在还有任务,不能走……”
“上、车!”
顾晨加重了语气。
“我、我可以上,你、你……你莫要凶我撒……”白小婉很小声很小声地应答,被这么一唬,柔柔的乡音都有点出来了。
怯生生低下头,围着车子绕了一圈,才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打开车门。
车子里的空调凉风正好,没有那种刚晒过太阳就进到空调房时凉飕飕的感觉,好像是有人提前调试了温度。
白小婉没有发现,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注视着面前的座椅,许久却不敢进来坐下。
“坐好。”
“我刚晒了太阳,有点出汗,会把这个坐脏……我蹲着就好了。”
“坐、好!”
“……”
只是语气重了点,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但白小婉就被这一招训得委屈巴巴的,吓得她半个臀儿坐在座椅上,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再见到队长,发现他好像比上次凶了好多。”
要是能听到她的心声,故意装样子唬她的顾晨就得解释了。
“我要是不凶,你能听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