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妹子,”我说,“这钱不是白借的,你得付利息,最近银行加息了,这笔利息也不少。”
飞儿还是摇头:“我不要,我宁愿你找老宋帮忙,给我办理抵押贷款。”
“为什么啊?”我说,“你也给个理由啊。”
飞儿定定看着我,说:“我从来不欠任何人的情,尤其是你,我更不想欠你的情。”
我说:“你别老一根筋到底,这哪是欠我的情?借钱要还的,又不是白送,再说我身为你哥,借钱给你有什么不可以?我知道你自尊心强,可也不用跟我计较,这多生分啊。”
飞儿不理我,顾自说道:“这样吧,你让老宋给我办理抵押贷款,我的房子按照目前市价来算至少值三百五十万,抵押贷款在百分之七十左右,应该有……两百五十万,这笔钱你拿去帮我炒股,如果不幸亏本,我的房子被银行收回,以后我就住这儿,赖定你了。”
我有点不耐烦,挥手说:“别说了,你的钱我帮你搞定,不用抵押房子。”
飞儿极其认真地凝视着我,说:“许岚,我仅剩这最后一点自尊,你就不能成全我吗?” “成全个屁!”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说了能帮你搞定,别跟我罗嗦,就这么定了!” 飞儿瞪着我说:“你什么态度?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一切由我自己决定!” “我他妈就讨厌你这样!”我骂道,“没事跟我倔犟,我一番好意总被你误会!你说你跟我斗什么自尊心啊?我又不是害你,更不是炫耀我的本事,实实在在想帮你的忙,你干嘛老这样啊?他妈的,好像我是陌生人一样!” 飞儿霍然起立,说:“许岚,我什么都跟你商量,征求你的意见,这怎么算是陌生人?我有我的底线,只要在底线范围内,能求你帮忙我一定开口,但是这牵涉到我的原则,你为什么总是强迫我服从你?你以为你是谁?别说你只是我干哥哥,就算你是我老公也没权干涉我!” 我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女人简直不识好歹,每次都把老子好心当作驴肝肺,指着她大声说:“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什么底线上线,现在可以轻轻松松解决问题,你偏要吃力不讨好,我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你!这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少跟我废话!” 飞儿怒道:“那好,你自己决定去吧,我找别的银行抵押贷款去,总之你的钱我一分也不要,你自己看着办!”说着转身就走。
我缓缓地说:“你要是走出这个屋子,以后就再也别来见我。”
飞儿身子一颤,停下脚步,肩头不住起伏,良久不语。
我大喝道:“回来!” 飞儿身子略一哆嗦,转过身来看着我,两眼已渐渐发红。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心中顿时软了,叹一口气,说:“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飞儿走近几步,颤声说:“许岚,我最无法忍受……你冲我咆哮。”
我张开双臂,柔声说:“我不咆哮了,来,让哥疼你。”
飞儿轻轻投入我怀里,我抱住她身子,她迟疑一阵,终于也伸手箍住我的腰。
其实飞儿是所有人里最像我的人,我和她如此投缘也是有道理的,无论性格脾气还是处事方式、就连这份自尊心都差不多,她宁愿自己添麻烦也不想靠我,这就像我对吕纹一样,当然我不能和吕纹等同而论,只是在性质上非常接近,飞儿此时的自尊和憋屈我完全能体会。
唉……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我们都生存在那个不高不低的夹缝中…… 我抱着她坐下,柔声说:“飞儿,现在我们心平气和好好说,你听我一句,那套房子咱不抵押,两百来万对以前的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是如今我有能力帮你摆平,一点不成问题。
你别反对,这事我有很大的把握,我哥们打保票说一定能赚钱,我把宾馆装修款拿来炒股,年后就能翻三倍,既能解决你的问题,又不影响我结款,这是十拿九稳的事,你根本不用担心亏本……” 飞儿打断我说:“既然十拿九稳,你为什么不让我抵押房子?你也知道欠债的滋味,我明明可以用自己的钱,为什么要欠你的?” 我捧起她的脸,注视她说:“飞儿,你口口声声说你的钱、我的钱,把你和我分得特别清楚,这点当然没错,但我不希望你这样,咱们不是普通朋友,也不是一般的兄妹,咱们比这亲厚得多,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飞儿深深看着我,说:“许岚,你依然口口声声喊我妹子,可我自从带你回家过后,就再也没喊你一声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哪知道?不说也罢。
我说:“咱不说这个,你先答应我,这事儿别再跟我倔犟,好吗?” 飞儿答非所问:“许岚,你太辛苦了,我不能让你为我操心,小事可以求你帮个忙,这种事我不会接受你的援助,否则我寝食难安。”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帮你垫这笔钱,等股票赚钱后你分我十分之一利润,就像外面那些私募基金一样,这总好了吧?” 飞儿没说话,突然伸手抱紧我脖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啊哟……怎么就哭了啊!烦死我了! 我无话可说,只好轻轻拍她的背。
她抽噎着说:“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这样……就不要……” 他妈的!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我这不是学你的样嘛,你一心为你的小妹们打造幸福生活,我当然要支持你,谁叫咱俩都是劳碌命,还都是为别人劳碌的命。
早知道刚才就开口问吕纹借人民币了…… 我只好逗她几句:“飞儿,叶飞,飞飞,好妹妹,不哭了啊,咱们一块儿炒股,一块儿发财,等宾馆和酒吧开业,再一块儿做生意赚钱,咱们放眼未来,不计较这些小事,啊,听话。”
飞儿不理我,只是一个劲地哭,止不住地掉眼泪,嘴里还不停地说:“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这样……我就不要……” 我想起吕纹和白筠,她们高高在上,哪怕全民炒股也不为所动,用一种超然的心态面对这一切。
我又想起之前内部募集时大家的表现,小波和地雷、小琴和小林,还有胡群亚,他们是那么希望炒股致富,希望改善生活,他们的眼神清清楚楚表露出他们的心愿。
我又想起飞儿说要炒股时那种神色,她曾经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人,想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不靠任何人,结果却要抵押贷款,把希望寄托在这赌场似的股市里…… 一种是生活在上面的有钱人,一种是生活在下面的小老百姓,还有一种则生活在夹缝里……多么明显的区别,多么鲜明的态度,这就是不同阶层里不同的人。
我像了解自己一样深刻了解飞儿的感受,飞儿像吐诉我的心声一样吐诉着她的心声。
我把飞儿横抱在怀里,很深沉地俯下头、凑近脸、贴紧嘴,我像抚慰自己一样深深吻她,我们挤进沙发内侧,好像两个紧紧拥抱在夹缝里的流浪儿。
飞儿终于明白我的感受,哀伤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欣慰,这是一种陡然寻获同伴的欣慰,她在夹缝里孤独生存,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她的同类,她又惊又喜,用湍急的眼泪和激烈的唇舌表达着她的心情,她像咀嚼自己的思想一样咀嚼着我的思想。
我们总是不断地挣扎,总是不屈不挠,可又总是一次次地向现实妥协。
我们反复不断地抗争、呐喊、颠覆、自命清高、自得其乐、同时也自欺欺人。
我们同样活得那么沉重、那么压抑、那么强颜欢笑、那么苦中作乐。
我们踩不住地面,地面是一片碎石,我们在碎石上摇摇欲坠。
我们又看不见天空,天空是一片混沌,虚无缥缈。
我们上不去、也下不来,我们无处栖身,下面不踏实、上面不清晰,我们只能躲进夹缝。
飞儿啊飞儿,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原来我的阶层并不只有我孤身一人,你又知不知道我此刻有多郁闷,原来你也要跟我一起吃苦受罪…… 我多希望自己能成为你的希望,好像那些以我为荣的女人一样,让我在虚荣之余体会一份自豪,可你为什么不在下面看着我,却要上来陪着我,为什么你不直接爬到上面去,却要呆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
如果连接吻都成为一种互相支撑,我们又怎能活得不累? 长吻结束,飞儿收起眼泪,对我展现一个深深沉沉的微笑,说:“这样还是不轻松。”
我明白她的意思,事实上我比她更迫切地希望轻松下来。
那么……我该做什么? 最多五秒钟时间,我就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
来吧,让我们轻松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