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完仓库里最后一批粗铜,今年的工作就彻底结束了,伙计们陆续踏上返乡过年之路。
两天后,山前山后两个厂子就只剩下我、老蒋、陈洁、兰姐、胡群亚、小丫头六个人,还有两条狗。
丁木根一家没有回环山,可能是去富阳了。
环一环二两个村子的民工大多走完,显得冷冷清清。
老蒋一家没什么亲戚,准备在老屋过年,我左思右想,最后决定留下和他们一起过年,陈洁只好一人回杭州。
年三十这天,兰姐和胡群亚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老蒋和我带小丫头在老屋外面放鞭炮,傍晚时分,一家五口吃完年夜饭,我给每个亲戚朋友都打了电话,然后五人围坐在客厅里,欢欢喜喜收看……那个春节联欢晚会。
汗……老子至少八年没正经看过春节晚会了,以往过年都是吃完年夜饭就出门找节目去,要么唱歌跳舞,要么喝酒泡妞,要么开桌赌钱,叫我把四个小时黄金时间浪费在电视机前那是比死还难受。
可今天没办法,这儿除了看电视什么也做不了,老蒋夫妻和兰姐还看得津津有味,我只能陪着他们一起看。
幸好我腿上还坐了个小天仙,嘿嘿,居然还有跟我一样不爱看土春晚的人,小丫头才看几分钟就哈欠连天,跟我咬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老许,”小丫头说,“我妈跟我说了,九月份以后你就让我去杭州读初中,是不是?” 我说:“对,我给你安排好了,那位校长大人已经答应,过几天我去给他拜个年,你的事儿就定了。”
小丫头说:“那我住哪儿?你们留在这儿还是去杭州?” 我说:“估计还要留在这儿,矿还没挖完,至少还要一年半时间。
你放心,我让你住我家,我老妈以前帮我表姐带女儿,现在帮我带你,一个样,包你满意。”
小丫头摇头说:“我不要,除非你和我爸妈也去杭州。”
我笑道:“傻丫头,我们在山里工作,你怎么能跟着我们吃苦?你还有学业,应该好好读书,将来读个好高中,再考个名牌大学,你老爸老妈才光荣。”
小丫头说:“读完大学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说,“当然是找份好工作赚钱了。
你看看我,我没读过大学,只有一张大专文凭,还是函授的,就只能来这儿开矿干苦力。
你要是读了名牌大学,你就能轻轻松松上班,赚很多的钱,不用像我和你爸妈这样辛苦劳累。
这就是区别,懂了吗?” 小丫头说:“我看一点区别也没有,就是读个再好的大学,最后还不是给丁木根这样的人打工?” 嘿这丫头片子,年纪小小还挺世故。
我奇道:“你知道丁木根是谁?” 小丫头凑近我耳朵,小声说:“我妈都告诉我了,让我别跟爸爸说。
丁木根那老家伙就是缺德,幸好还有你,要不然我们一家都要遭殃。”
胡群亚也是,这种事干嘛跟小孩子说。
我一心想让小丫头明白这世界还挺美好,于是抱着她走出门外,指指远处的菜地说:“囡囡,你看看这片菜地,现在天冷不显眼,可过不了多久它就开满了油菜花,好看吧?” “嗯,”小丫头点头说,“我最喜欢看油菜花了,黄橙橙一片,特别鲜艳。”
我说:“可你知不知道这黄橙橙的油菜花是怎么长起来的?” 小丫头说:“施肥浇水呗,我都看过好几次了。”
我说:“这儿是农民自己施的肥,不像我们那边的农场,有机器撒肥料,对吧,你看见施的是什么肥吗?” 小丫头笑道:“你别说了,是大粪,臭也臭死了。”
我说:“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不能去想这些臭烘烘的大粪,你只能想黄橙橙的油菜花。
尤其是你小孩子,更不能想得太通透,你只要想着黄橙橙一片特别鲜艳就够了,别的什么也不用想,跟你没关系。”
小丫头皱眉说:“可我明明看见人家浇大粪了呀!” 他妈的,我都快没词了她还问个不停,我只好说:“那你也别想!就当没看见!” 小丫头思索一阵,笑道:“好,听你的。
我眼睛看见黄橙橙的油菜花,心里想的也是黄橙橙的油菜花,这总好了吧?” 我笑道:“对啦,就该这样。
你是小孩子,应该多想一些美好的东西,就算明知道不怎么美好你也应该这么想,这样你才会健康成长。”
小丫头咯咯笑道:“老许,有时候我发觉你比我们老师还罗嗦,这道理谁不懂呀?你老以为我是小孩子,你怎么不想想,有我这样的小孩子吗?我明明是大姑娘了,还能分不清什么是香的什么是臭的?” 我一怔,暗暗点头。
丫头这话有道理,她虽然才读六年级,可她的真实年龄比同学大得多,过完年她就十五岁了,我老是把她当成我表姐的女儿那种小女孩,其实她的年岁和生活经历早已远远超越了这些孩子,心智比周边人成熟得多。
这丫头,一直跟小孩子似的缠着我不放,让我总以为她长不大,事实上她早已长大了,她这种方式只是故意跟我亲近而已。
我仔细看看怀里的小丫头,她冲我微微一笑。
没错,这丫头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小孩子的眼神,那种成熟味儿就是初中生也未必及得上。
得,没法教育了,我还指望她夸我博学多才呢,看来水准不够,还是赶紧歇了吧。
走回客厅,我们继续观看节目。
电视里满是春晚热闹喜庆的画面,看了一会,只见一个男主持人在那宣布:“狗年即将到来,让我们一起来倒数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新年快乐!” 老蒋、胡群亚、兰姐、小丫头放声大笑,我跟着大家一起笑。
远处传来烟花爆竹声,电视里一片歌舞升平,普天同庆,喜迎新春。
二零零六年终于到来,老许我也三十二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