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野风总是不肯停止
总是惶急地在林中
在山道旁/在陌生的街角
在我斑驳的心中扫过
扫过啊/那些纷纷飘落的
如秋叶般的记忆——
席慕容
当天晚上,叶山梓乘清川源的车来到了一家餐馆。在一张桌边坐下后,清川源微笑着说:“这家餐馆的菜还行,是正宗的北海道风味……希望你会喜欢。”
“真是不好意思……”叶山梓有些窘迫地说,“清川君,本该是我请你才对。”
“叶山小姐,请别这么说,你远来是客……”清川源笑看着她,“况且,我们札幌人素有好客的传统,我略尽一下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总之,让你破费了。”叶山梓低声说。
清川源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侍者过来上了菜,之后,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了些诸如以前在医学院上学时的见闻以及东京、札幌两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之类的话题。在叶山梓看来,清川源可以说是个很好的谈话者,他既会制造话题,也会认真地听别人说话,因此,整个晚上,她始终都觉得很轻松,也很愉快。
当然,这种较为愉悦的情绪,也只能算是她这一晚真实情绪的一部分,或者说,在她的心里,从今天上午决定接受清川源的邀请之后开始绷紧的那根弦,一直都还处于极度**的状态……
因此,与其说她是在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倒不如说她是在等待某个时刻的来临:在那个时刻之后,她的人生或许会有很大的改变;不过,也可能会相反,也即是说,那个时刻或许就只是在她的生活里打一个水漂,然后,又让一切归于平静。
“叶山小姐,我有个提议。”她正发呆,清川源突然说话了。
“什么提议?”叶山梓忙问。她这时有种直觉,知道那个时刻降临了。
“你这样一个人是不行的,而且,孩子也该有个父亲……”清川源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结婚吧。”
“什么?”叶山梓诧异莫名地望着他。清川源的直截了当令她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内向的男人,会如此开门见山、直达主题……虽然说,在此之前,她就已经预感到了,今晚,对方肯定会和自己谈感情方面的事,“清川君,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清川源肯定地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叶山小姐,我是认真的,而且,相当的认真。”
“可是……”叶山梓迟疑了一下,“我……”
“我并不介意你有怎样的过去,人活在这世上,谁会没有过去呢?只要不是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人的过去会纯洁的像一张白纸。说实话,这些年来,我谈了很多次的恋爱。最近的一个恋人,是在一个多月前分手的……”清川源沉默了片刻,“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不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我来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只想和你有将来……可以吗?”
叶山梓缓缓地摇了摇头:“清川君,恐怕没这么简单……”
“有多复杂呢?”清川源凝视着她,“关于你的过去,如果你愿意,也相信我的话,能把可以对我说的那部分……告诉我吗?”
“我父母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了婚,因为我母亲有了外遇。在我十岁的那一年,和我相依为命的父亲也因为操劳过度去世了,后来,我和我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由我改嫁了的母亲出钱供我读书……”叶山梓咬了咬嘴唇,“在遇到你之前,我只喜欢过一个男生,不过,他已经结婚了,而且,也有了孩子,因此,我不得不离开东京,否则,我极有可能会走我母亲的旧路。如果真那样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比死还更残酷的惩罚了……”说到这里,她看向清川源,“清川君,我这样说了之后,你还会想和我在一起吗?――我想,我真的算不上是什么好女人。”
清川源这时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老实说,他是真的不喜欢看到她说到她曾喜欢过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生身父亲时的那种百味杂陈的表情。他也知道,那个令她做出背井离乡的决定的男人,在她的生命里必定是个不可超越的存在……
但话说回来,人生于世,又有什么能敌得过时间呢?身为医生、曾用自己的双手迎接过无数个新生命的他,或许比谁都懂得敬畏时间,明白它的战无不胜……因此,他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久了,那个男人就会从叶山梓的生命里淡出,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完全属于他了。
他已经三十岁了,不是毛头小伙了,因此,已经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想,不会错的,在他眼前的这个叫叶山梓的女人,就算有着相当复杂的身世以及不太正常的过去,但却是这世间极少数的特别纯净简单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通常来说,可遇而不可求,他这一生能遇到她,显然是命运的一种眷顾……因此,他怎么能错过呢?
“我说过了,我并不在乎你的过去,只想和你有将来……”清川源温柔地看着她,“可以吗?叶山,相信我吧,我们会幸福的。”
叶山梓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在清川源的眼里,她看到了真诚……没错,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像爱有末清明一样爱另一个男人了,不过,她是真的不想也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一个已经成为记忆的人的身上……再说了,如果她不继续往前走的话,又如何能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已经彻底地告别过去了?
况且,当初,她决定离开有末清明,也是希望,在此之后,自己能有正常的人生,而谁又敢说,她和清川源在一起不会幸福呢?眼前这个男人,如此成熟、稳重而又善良,在她最落泊的时候,毫无迟疑地向她伸出了援手;而她,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感……不管怎么说,人生有伴总是好的,在这个时候,她更有理由这样想。
“清川君,你的家人……”叶山梓有些迟疑地问,“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我是家里的独子,我想,我父母肯定会接受你的……”清川源微笑着说,“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因为我而喜欢他们,并且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来看待。”
“那是应该的……”叶山梓点了点头。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问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那么……清川君,你能因为我而喜欢我的孩子,并且把他(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吗?”
“当然。就算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仍旧会对他(她)好。”清川源顿了一下,“叶山,为了让孩子能健康成长,就由我来做他(她)的爸爸吧……可以吗?”
“清川君,谢谢你。”叶山梓由衷地说。
“为什么这样说?”清川源笑着摇了摇头,“你能接受我,是该我谢你才对。――叶山,一起开创新生活吧,我想,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听了他的话,叶山梓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此时此刻,对未来,于忐忑之外,她的确还怀有一种较为乐观的期许;至于过去,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就让它过去吧……
新的人生,能早一点开始……总是好的——
圣诞节的前一天,叶山梓随清川源去他家里见他的父母。因为之前的一年,清川源被交换到东京的一家综合医院里工作,一个月前才刚调回来,而叶山梓又是一口标准的东京腔,因此,对于他和叶山梓是在东京相识相爱、因为有了孩子现在决定结婚这件事,他的父母也没怎么怀疑,况且,叶山梓虽然显得有些沉默,却也清丽大方,且有比清川源还更傲人的学历,只是札幌普通市民阶层的两位老人出于爱和信任儿子的心,还是相当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挺着大肚子的未来媳妇。
这一年的圣诞和新年,叶山梓就都在清川家过了。新年一过,他们就开始筹备婚礼。在清川源的劝说下,叶山梓辞去了在那家私人诊所的工作,也退掉了租住的公寓,搬到了清川家。
因为她是待产之身,清川家的人对她自然都很照顾,对于在远离东京的札幌突然得到了家庭温暖这件事,叶山梓也觉得很不真实,恍似梦中……也正因为如此,她对清川一家一直都有一种感恩之心。
二月上旬的一天,清川源和叶山梓举行了婚礼。虽然没有得到自己这一方任何一个亲人的祝福,还挺着个大肚子,不过,那一天,她还是很高兴。她看得出来,清川源和他的父母也是高兴的。
那天晚上,半夜醒来,睁开眼时,陡然看到睡在自己身旁的清川源,那一刻,叶山梓不由有些惶然……她知道,有末清明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新的生活,真的开始了——
很快就到了三月中旬,这个时候,如果是在更南的地方,比如东京,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不过,在札幌,还仍是酷寒的残冬,一天夜里,叶山梓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当护士把闭着双眼的婴儿抱到清川梓(叶山梓)面前时,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孩,已为人母的她一时不由百感交集。
一个月后,当北海道的春天来时,清川源为孩子取名为澈。
在之后的五年时间里,叶山梓一直都没有出去工作,留在家里打理家务和照顾孩子,俨然成了一个家庭主妇。不过,哪怕是两年之后,又怀上了孩子,她也没有落下过自己的专业,一直都在继续学习。
在清川澈四岁那一年的夏天,清川源和清川梓的女儿宁子出生了。一年之后,虽然清川源和他的父母都极力反对,叶山梓还是做出了外出工作的决定,虽然学历傲人,但因为有五年的职业空白期,因此,她只能进入一家中等规模的医院工作。这个时候,清川澈已经进幼稚园了,至于宁子,则由清川夫人和清川梓请的一个保姆带着。
四年之后,由于在专业方面表现优异,又在相当权威的医学杂志上发表了若干篇极有分量的学术文章,三十六岁的清川梓被札幌医科大学看中,进了医大附属医院的脑外科,并且还在医大的本科生部担任教学工作。
在叶山梓到札幌的第二年,也就是清川澈一岁那一年的春天,当东京的樱花盛放时,有末清明带着妻子和两岁的有末一弥飞往纽约的外事机构工作,一去就是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