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已过去
我知道/我会
慢慢地将你忘记
心上的重担卸落
请你/请你原谅我
生命原是要
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原
世界仍然是一个
在温柔地等待着我成熟的果园
天这样蓝/树这样绿
生活原来可以
这样的安宁和/美丽——
席慕容
有末清明望向叶山梓,微微一笑:“学长,你是从名古屋过来的吧?”
听了他的话,叶山梓不由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她这时心下暗想,从研究生院毕业之后,她去了名古屋工作这件事,应该是井上他们告诉有末清明的。
有末清明正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美丽优雅的少妇款款地朝他们这一桌走了过来,正是叶山梓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和久冰由。
“和久,好久不见了。”和久冰由走到近前时,叶山梓笑着和她打招呼。
“叶山学长,是好久没见了。”和久冰由笑着说。她顿了一下,“我现在是石川冰由了……学长,你还是叫我冰由吧。”
“好的。”叶山梓忙点头道。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满心里都充斥着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可她为什么要觉得愧疚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一直以来,她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和久冰由的事……当然,倘若……倘若……是因为有末清明的话,就没什么不能解释的了,毕竟,那个时候,有末清明喜欢的明明是她,却又一直都模棱两可地和痴恋着他的和久冰由走在一起。不过,事到如今,无论是和久冰由,还是她,都和有末清明成了路人,因此,在和久冰由面前油然而生的这种没有来由的犯罪感,恐怕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和久冰由在她身边坐下后,微笑着对坐在对面的有末清明说:“有末,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一切还好吧?”
“嗯。”有末清明淡淡地应了一声。
“听说你就要结婚了……”和久冰由依然微笑着,“而且,我听人说,对方出身名门,还是个大美人,真是恭喜了。”
“谢谢。”有末清明清俊的脸上也依然还是淡淡的表情。
坐在一边的叶山梓这时突然想,此时此刻的他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不管有末清明是怎么想的,至少,在那个时候,和久冰由是喜欢过他的……真的可以就这样算了吗?然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和有末清明,也曾有过极其美好的、和幸福极其接近的时刻,现在,还不是一样成了路人?当然,这都是她的错就是了——
这一晚的婚宴,虽然食物相当美味,然而,对于叶山梓来说,简直就是味如嚼蜡。不过,好在身边还有许多熟人,因此,虽然有末清明极其显眼地坐在她的对面,她也没觉得特别尴尬……反正,就算他偶尔朝她看了过来,她也会条件反射般地迅速避开他的目光。
事实上,整个晚上,有末清明都是沉默而安静的,不过,在叶山梓的记忆里,身处人群中的他,似乎向来都是如此,或者说,他总是给人以一种有些游离于现实的热闹之外的感觉……当然,她之所以会这么**,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的缘故……
有一刻,望着有末清明清俊的脸,她不由有些恍惚的想,过了今晚,她是不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毕竟,从此之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不过,话说回来,今后他们就是再见面,又有何益?——
婚宴即将结束,就要退席时,中村明子突然问:“叶山学长,你是不是打算以后就待在名古屋了?为什么不回东京来呢?以你的学历,在东京找一份好工作,应该一点都不难才对。”
叶山梓不由自主地望了有末清明一眼:“暂时是这样。我挺喜欢那里的,现在的工作也还好……至于将来,再说吧。”
“这样啊……”相田节子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是想,如果学长回东京工作的话,以后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叶山梓微微一笑:“相田,中村,你们以后去名古屋玩时,别忘了联络我。”
“好啊,学长,我们一定会去名古屋找你的。”中村明子笑着说。
和中村、相田她们话别时,叶山梓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也不去看有末清明。虽然说,她也知道,有末清明此刻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且,此后,她恐怕就再也难有机会见到他了……
毕竟,该放下的,还是得放下……这个道理,她比谁都参得透——
她离开宴厅,走到站在大门边送客的井上健夫妇面前,微笑着说:“井上,叶子,我也该走了。”她顿了一下,“再次恭喜你们。”
“谢谢学长。”井上叶子一脸幸福地笑着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学长,你晚上住在哪里?”
叶山梓怔了一下:“我要去我母亲家……我已经很久没去看她了。”
“是吗?这样也好。老实说,我还担心你会没地方去呢。”井上叶子松了口气似地说。
“你别担心……”叶山梓当即笑了,“我就是真没地方去,今晚也绝不敢去打扰你们。”
“学长,你说什么啊……”井上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有些犹豫地看着叶山梓,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我先走了。”叶山梓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下次回来再来看你们。”
“好的——保重。”井上健点了点头,“对了,学长,你什么时候回名古屋呢?”
“明天下午。”叶山梓说。她说罢,朝他们夫妇俩微微欠了欠身,神情郑重地说,“井上,叶子,你们一定要幸福……拜托了。”
“我们会的——学长,你也快点找个好男人结婚吧。”井上叶子忍不住说。
“好啊……我试试看。”叶山梓微笑着点了点头,“再见了。”
叶山梓说着快步走出了宴厅,然而,在跨出大门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朝里面望了一眼。不过,她这时有种直觉,觉得有末清明像是已经离开了……这样想时,当即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她的心情也因此而变得更加黯淡了。
叶山梓走到了酒店外面。这是十月上旬的一个深夜,户外秋风吹过时,已有了些许寒意。她仰头望了望夜空,突然想,要是今晚有月亮就好了,她就可以奔跑在月光之下,让过世了的亲人看到自己,这样,她就不会觉得这么寂寞了……可惜的是,今晚没有。
呆立了片刻之后,她伸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自己祖屋的地址。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回到那里看看,虽然说,那里已经不再是她的了……她想,看过了之后,她也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座城市了——
有末清明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载着叶山梓的那辆出租车的后面。走了近半程的路之后,他已经猜到她这是要去哪里了。自从三年前他求自己的母亲买下了叶山梓的祖屋之后,他就自己住了进去。当然,等结婚了之后,他就不可能再住在那里了。
车开到接近那个街区时,他停了车,走出车门,悄悄地跟着叶山梓来到了叶山家的祖屋前。
昏黄的路灯下,他看到叶山梓静静地站在屋外的树下,仰头盯着没有灯光的楼上看了好一会儿(那是她以前住的房间),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因为这时离她很近,只隔着两棵树,有末清明当即本能地往藏身的树后一躲。
在叶山梓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她清丽的脸上隐隐有泪痕在暗夜里闪着晶莹的光。刹那间,他蓦地明白了一件事:当叶山梓知道他就要结婚了之后,不是不伤心的……
或者说,她比他想像得更在乎他。
叶山梓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当她从有末清明藏身的那棵树的附近经过时,有末清明当即清晰地感觉到了风里传递过来的、和她有关的熟悉而温馨的气息。
等她走得有些远时,有末清明离开那棵树,走到了她刚才站的那个地方。
这个时候,他当然已经明白叶山梓为什么要回到这里了,同时,也再一次领教了叶山梓的某种相当可怕的性格特质:决然。没错,她是个很被动的人,但却又没有一般的被动的人那种“既拿不起,也放不下”的性格弱点,或者说,当她知道自己无法按个人的意愿得到和保有某种东西时,就会异常坚决且彻底地放弃它……包括母爱,也包括恋情。
这种超乎寻常的决然,有末清明自问身为男人的他,都不曾具备……他不由想,对于从小就饱经忧患的叶山梓来说,这究竟是一种自保,还是一种自救呢?毕竟,是有人说过,人的欲望若是较少,删繁就简了,就会活得更坦然,更自在,也更接近生活的本质……
他和叶山梓,真的就这样走散了吗?可就算他不甘心,他都要和别人结婚了,他们怎么还不算是走散了?毕竟,再怎么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
不……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哪怕已经到了今天。如果这一次还能伤害到她,他就不能放过已经握在手里的这个机会……否则,一直来,他在她那里受到的那些伤害,就永远都没法释怀了。
当然,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最重要的,依然还是他自认识她以来便再也没法放下的那个念头:永远都不要失去她。
想到这里,有末清明当即疾步前行,回到自己的车边,上了车,开到了那个街区的出口处。他的运气不错,可能是因为夜已经比较深了,叶山梓这时还没拦到车,仍然静静地站在路边。
有末清明暗暗地呼了口气,驾车朝她那边开了过去——
叶山梓站在路边静静地等着出租车。其实,之前,她对井上叶子说了谎,今晚,她并没有想要去牧野家住。她只是决定明天上午去牧野家拜访一下,因此,一回到东京,她就在一家旅馆里订了一间房间,把行李放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一辆车从后面开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身边。车门打开时,露出的,是她异常熟悉的有末清明清俊的脸。叶山梓一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当即有些慌乱和不安,于是只好默默无言地望着他。
“这种时候你很难等到出租车的……”有末清明开门见山地说,“我送你吧。”
“不用了——有末,谢谢你。”叶山梓低声说。
“你这个人……”有末清明顿了一下,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悦的神情,声线也稍稍拔高了,“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我已经快结婚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夜已经很深了,你一个人若是遇到了流氓,怎么办?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惜你自己吗?”
叶山梓在夜风中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