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
“我想你说得对……谢谢你,若松。”虽然这么说,不过,千叶还是想,就算现在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将来却很难说,因此,不妨再等一等。她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若松,我们上去吧。”
“说到青梅竹马……”若松舞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千叶问。
“新年期间,我曾见过你的老师浅野教授。”
千叶这时正要站起来,听了她的话,当即愣在了那里。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你是说……在札幌?”
“是啊,在学校举办的新年酒会上。听人说,他是应吉川教授之邀,来札幌过新年的。他的妻子当然也在。我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看起来也的确是一对璧人。”
千叶这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去年快放假那个时候,吉川千明在遇到她时,会有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来和浅野翔有关。之前那一次在东京,浅野翔已经在电话里明确表示过,不想再见到她了,而他还会来札幌,自然是因为知道她新年期间肯定不会呆在札幌……可就算吉川千明不会告诉她,她也还是有可能从别人那里听说他来过札幌的消息,不是吗?
她这时觉得有些无力,缓缓站起身来:“若松,我们上去吧。”
“好的……”若松舞也站了起来,看着她,“千叶,你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对劲。”
千叶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有一年元旦,我到他们家拜访时,他们对我很好。现在,就这样分别了,总觉得难过……”她顿了一下,“若松,浅野老师和夫人,看起来好吗?”
“很好啊,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丈夫年轻英俊,又是天才和业内权威;至于妻子,漂亮不消说,还很大方得体。我听说浅野夫人并没怎么受过教育,不过,老实说,还真是看不出来。”
“是吗?”千叶本来想多说点什么,可一时却实在是找不到话来说。
“那天晚上,我逮住了个机会,走过去和你老师说了几句话。”若松舞说。
千叶当即侧过头,只是望着她,没有说话。她直觉那一晚若松舞肯定和浅野翔说到了自己。
“是的,我和他说起了你。”若松舞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我一走到他跟前,就说,浅野教授,你是千叶大学时代的老师吧?我现在和她是同事。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然后问我,你现在怎么样。我当然说很好,还说,如果千叶今晚也在的话,看到你一定很开心。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那个时候,浅野夫人和吉川夫人一道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我们,所以,很快,我就走开了。”
千叶心中当即一痛。她想,曾经在电话里和她说过“千叶,我们最好就到这”的浅野翔,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向若松舞询问“她现在怎么样”的呢?
当然,那或许也就是一种礼节性的问候,因此,当事人根本不必辅以相应的心情。
“你说,你以为青梅竹马的感情会不那么容易被双方或一方抛弃,可怎么浅野夫人看着我时,会是那种眼神呢?”若松舞笑了笑,“我想,她肯定不希望自己在公众场合流露出真实的心情,可是,我看得出来,只要一见到一个有吸引力的年轻女人和他丈夫接触,她就会很紧张……不知道以前你去他们家时,她是不是也会那样看着你。”
“那倒不会。若松,可能是你多心了,师母她人很好的,还教过我插花……”千叶顿了一下,“何况,一个妻子,紧张自己的丈夫,也是很正常的事。”
“千叶,难道你忘了,我是研究什么的?我研究的是两性心理,因此,一个已婚女人心里在想什么,根本就逃不过我的眼睛。虽然人人看着他们,都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令人艳羡。可是,她自己却没有这样的信心。不过,以她的个人条件,也未必是一直都没有信心,很有可能是在经历了什么事之后才变成那样的……”若松舞若有所思地说,“所以,现在想来,我又会觉得,她那时虽然像是在看着我,却似乎是在看着别的什么人。――总之,那时她眼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神情,难以描述。”
千叶这时越发觉得呼吸困难。她暗暗呼了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可能,若松舞所说的,全都只是她个人的主观感受,而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或者说,分别之后,浅野翔夫妇还和过去一样,一直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可能是因为,她希望是这样。何况,她也没有理由不希望这样,毕竟,她知道,那两个人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都相依为命。
“若松,你想太多了……”千叶微微一笑,“其实,师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浅野老师虽然很受欢迎,却是个严谨自律的人,他不可能会做出对不起师母的事。”
“或许吧,不过,我直觉,你师母应该不是浅野教授心中最理想的人……”若松舞想了想,笑着说,“所以,倘若他到现在还没有越轨行为,原因只可能是如你之前所说的,足以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还没有出现……或者说,他还没有遇到值得他那样做的人。”
“这……”千叶迟疑了一下,“我就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千叶什么事也做不了,就只是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望着桌上浅野翔留给她的那几本工作日志。这一年多来,每当她在学习或工作中遭遇挫折,觉得辛苦的时候,这几本工作日志总能给她以力量,就好像浅野翔还没有彻底离开她的生活,仍然在她人生的前路上安静地伫立着,等着她赶上一样。
她还记得浅野翔把这几本工作日志送给她的那个十二月的清寒黄昏,那天,东京街头的风很强劲,她站在风中,一颗心惶惶然,无处安放,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临别时刻,浅野翔透过车窗注视着她的那种动人心魄的眼神,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年多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在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有一刻,她忍不住想,如果去年十月那个时候,她和浅野翔真的在东京见了面,会怎么样呢?他们的人生会有变化吗?不过,她也明白,没有发生的事,就像是放弃去走的路,因此,也就没有了以它为前提假设的意义。
何况,她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呢?做一个可耻的第三者吗?
想到这里,她不自禁俯下身,让前额靠在最上面的那本工作日志的封面上,一种冰凉的触感很快从额头传到了全身,她当即觉得清醒了许多,却又不由自主地低低叹了口气——
周六下午,千叶和清川梓在那家咖啡室的一个包间里如约见面。坐下后,清川梓微笑着说:“千叶,今天我没想好要说什么,不如,我们就随便聊聊吧。”
“好啊……”千叶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清川先生,您随意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的。新年期间,我们母子三人还有山下曾一起到冲绳旅行……”清川梓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之所以决定去旅行,也是想通过这个机会,大家好好相处一下。”
“是吗?”千叶这时明白她想说什么了,仍然是清川梓最在意的、如何才能改善她和清川澈僵持的母子关系这个问题,“那么,您和清川君……”
“虽然山下和宁子一直在为我们创造条件,想通过这次旅行在我和澈之间建立起更具有互动性的母子关系,可好像还是不管用。当然,我也明白,既然裂痕不是一天之内形成的,因此,也就不太可能一想补救,就会立竿见影,这不现实……”清川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我真的很希望,他会和宁子一样,一有烦心事就找我商量。――我是他母亲,只会为他着想,不是吗?”
千叶这时不由想,清川宁子爱上了有末一弥,打算和山下羽分手这件事,也会和母亲商量吗?――应该不会吧。
“所以,现在,我只能从山下或宁子那里了解他在想什么,他的生活中有什么快乐的事,伤心的事;工作做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困难……等等。――我们真是奇怪的一对母子。”清川梓苦笑着说。
“也不会。我倒觉得,男生长大了之后大概都那样,就比如我表弟秀一,他也不喜欢和我舅舅舅妈谈自己的事,倒是有时会和我说一些他心里的话……”千叶微微一笑,“清川先生,别难过,我想,将来肯定会改观的。”
“将来是什么时候?千叶,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几年前就失去了丈夫。难听一点说,我的人生已经进入了一个很难预计的阶段……”清川梓这么说时,脸上有一种平时难得一见的激动表情,“如果我一直都无所作为,就很有可能会悔恨终生。有时,我也会和中野说起这件事,他也劝我说,要顺其自然……我想,你们很难明白一位母亲的心情。”
“对不起……”千叶忙说,“清川先生,我为之前说的话道歉。我不该用那种不确定的语气谈论您最在意的事。”
“不……”清川梓当即摇了摇头,“该道歉的是我。其实我也知道,你们说得对,这种事急是没有用的。”
“这倒是真的……”千叶点了点头。她迟疑了一下,“不过,清川先生,我还是认为,您可能想太多了。我倒觉得,清川君是很重视您对他的看法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他可能不擅长表达感情,但并不等于不爱您。”
“我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但有些事,我们不能只听了别人宽慰自己的话就觉得很满足,甚至放心了……”清川梓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千叶,一直听我翻来覆去的说这件事,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唉,我真是老了。”
“不会啊……”千叶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自己帮不到您。其实,我也能明白您的心情。有一阵子,我和我母亲也是这样,心好像隔得很远,我甚至都觉得不再需要她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清川先生,您别着急,只要有心,我们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谢谢你,千叶。”清川梓由衷地说。
“不用谢。我其实很高兴,因为您能把这些事告诉我,至少表明了,您很信任我。我也希望您和清川君能相处融洽,像世间其他母子一样……”说到这里,千叶犹豫了一下,“不过,会不会需要一个契机呢?”
“契机?你指的是什么?”清川梓问。
“我一时也不好说。”千叶有些迷惑地摇了摇头。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了有末清明。想起那天,在清川梓的祖屋的客厅里,他神情寥落地回忆往事的模样。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有了一种想帮他实现愿望的冲动。所以,这时,她暗暗下了决心,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和清川梓好好地谈谈有末清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