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八）

九月中旬的一个周五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雪乃明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千叶学长，我是雪乃。”

“雪乃？！你现在在哪里？”千叶问。

“就在札幌。”

“是吗？太好了。”千叶边说边看了看手表，“我就要下班了……对了，雪乃，你现在是在街上吗？”

“嗯。”雪乃明沉默了片刻，“千叶学长，之前，你有和我那位学长联络过吗？”

“没有。”千叶干脆地说。

“果然……”雪乃明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猜你们都不会联络对方，真是不给我面子……学长，你快出来吧。――我们一起去找清川学长。”

“雪乃，还是不要了，我觉得挺尴尬的……”千叶迟疑了一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更不想麻烦别人。”

“有什么好尴尬的？我又不是捉你去相亲。我只是想，万一你在札幌有什么事的话，多少也能有个照应……再说了，清川学长又不会吃了你。”雪乃明固执地说，“学长，就算给我个面子吧。不管怎么样，让你们见了面，我这个做学妹的也就算是对你尽力了。”

“那好吧。”千叶只得说。毕竟，她也实在是不好拂却雪乃明对她的一番好意——

和雪乃明碰面了之后，千叶和她一起来到了离大通公园不是很远的一个街区，接着走进了一幢大厦。在电梯里，雪乃明说：“清川学长是个自由摄影师，经常都出国在外，难得能在札幌逮住他，因此，说什么也要他请我们大吃一顿……学长，你说，吃什么好呢？石狩锅？鱿鱼饭？鳕鱼汤？就是札幌拉面也很棒。对了，甜玉米才是札幌秋天的美味……当然，北海道的螃蟹也是很好吃的。”

千叶侧头看着她：“雪乃，这样好像不太好吧？我和他又不熟。”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高中时的学长，他则是我大学时的学长，反正，对我来说，都是学长……”雪乃明这么说时，脸上突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学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吗？其实是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你们很相配……倘若你们将来真的在一起了，岂不是美事一桩？”

千叶顿时怔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雪乃，我等一下就直接下去了。”

“学长，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是和你开玩笑的。”雪乃明忙说。

“不是。你关心我，我很高兴。但雪乃……”千叶有些困难地说，“我现在根本就不想找什么男朋友。”

“为什么？”雪乃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难道说，你还想着多田学长？或者是上原学长？”

“都不是。”千叶摇了摇头，“反正，我就是不想找什么男朋友了。”

雪乃明有些迟疑地问：“学长，莫非你想独身？不会吧？”

“也不是。总之，我现在有很多事可以做，为什么一定要找男朋友？谈恋爱既浪费时间也浪费心力。”

雪乃明突然笑了：“学长，你也不用太紧张了……或许，你们根本就不来电呢？也没听说，两个人相遇，就一定会有感觉的。再说了，清川学长是个谦谦君子……他不会乱来的。”

“雪乃，你说什么呀……”听了她的话，千叶顿时也笑了，“我有自知之明，绝对不至于会自恋到觉得只要是男人都会看上我……我倒是怕他会以为我对他有什么想法。”

“学长，你放心吧。――清川学长不会那么无聊的。”——

她们在第十二层出了电梯，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办公室前。从大门看进去，里面是一派繁忙不堪的景象：所有的办公桌面上都堆满了纸质文件资料和书籍，工作人员则在狭窄的空隙间快步地穿行着，电话声更是此起彼伏。千叶顿时看得有些眼花了：“这就是传媒吗？好忙啊。”

“没错，他们有时就像是打仗一样……”雪乃明四处看了看，“咦，清川学长呢？”她走到离大门最近的一张办公桌前，笑着问坐在桌前的那个青年，“请问，清川君有没有在？”

那个青年抬起头来望了望：“清川吗？他刚才好像被总编叫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谢谢你。”雪乃明又问，“那么……清川君是在哪里办公呢？”

“那边。”那个青年指了指最里面一排的最后一张桌子。

“非常感谢。”雪乃明微笑着朝他鞠了个躬。

千叶和雪乃明一起走到了那张办公桌附近。在那张办公桌的桌面上，也堆了一桌的书、资料和照片，而且，似乎比邻近的那些办公桌面还显得更零乱一些。在椅背上，还随意地披着一件深灰色的上衣。

雪乃明笑了笑：“清川学长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不会整理东西……不过，他那个人可以说是乱中有序，因此，往往还是能及时找出自己要用的东西。”

“是吗？”千叶笑着转身看贴在后面的墙上的那些照片。那好像都是些风光摄影作品，而且，显然都是异国的风光。其中有一张，是在一片辽阔无垠的草原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棵显得非常奇怪的树孤零零地屹立在照片的中央。千叶看着觉得很喜欢，于是笑着对雪乃明说，“我对摄影这门艺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不过，雪乃，我真的觉得你这位学长拍的照片都很棒。”

“那还用说吗？”雪乃明笑着走到了她身边，“我记得，以前，有一位教授曾说过，说清川学长捕捉瞬间镜头的能力超人一等……我想，他或许就是那种天生的摄影师。”

千叶迟疑了一下：“不过，雪乃，你这位学长，好像有点生不逢时呢。在这个时代，由于数码相机的普及，已经使摄影成了一种全民行为，尤其是在日本。在一本杂志上，我曾看到一则新闻，说一种带有摄像镜头的移动电话不久之后将会全面上市……因此，也有人说，如罗伯特.卡帕那样的摄影大师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雪乃明缓缓点了点头：“或许吧。清川学长也曾说过，其实，一直以来，绝大多数的人都并没有把摄影作为一种艺术活动来实践。在很多人的眼里，它不过就是一种对抗现实的工具……”她笑了笑，“就是他自己，也只是在爱好的基础上，把它当作了一种谋生手段，绝对没有成为什么大师的野心……老实说，说到活得清醒的程度，直到今天，我也没有遇到过有超过清川学长的人。”

千叶微微一笑：“就好像网络使得写作成为一种全民行为一样，这应该也可以算是技术的进步给予普通人的好处，令所有的人都得到了实践自己梦想的机会……但同时，不可避免地，也令笼罩在摄影和写作周围的那些耀眼的光环彻底消失了。”

“本来就是如此……写作就是码字，精神分析就是谈心，摄影当然也就是拍照……只有高低之分，没有贵贱之别。”

一听到这个清朗的声音，雪乃明当即循声望去，然后高兴地说：“清川学长！”

千叶不由也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朝这边走了过来。在这个已经是北海道深秋的傍晚，他只是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短袖的蓝色T恤。乍一看到他，千叶不由怔了一下。当即引起她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在此之前，在她认识的人之中，好像也只有竹田修才有这么清澈明亮的眼神。不过，他的目光不似竹田修那么深幽，而是多了一抹明朗，像是和北海道这天辽地阔的地理环境有着某种特殊的关联。而且，不知为什么，千叶总觉得他看来有点似曾相识，像是之前曾在哪里见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会是在哪里呢？

“雪乃，你来了。”那个青年这时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他一直都微笑着，笑容说不出的清爽俊朗。他看向千叶，“雪乃，这一位……莫非就是你高中时的那位学长？”

“是啊。这位就是千叶学长。――我以前有和你提到过的。”雪乃明笑着说。

“千叶小姐，初次见面。我叫清川澈，是雪乃大学时的学长。”清川澈微笑着朝千叶伸出了手。

千叶忙握住了他的手：“清川君，初次见面。我叫千叶树……以后请多关照。”

“也请多关照。”清川澈松开了千叶的手，看向自己的办公桌，当即有些窘迫地说，“不好意思……实在是太乱了。”

雪乃明笑了：“你以前就不太擅长整理东西，现在还是一样……学长，你现在可以走了吗？还有，今天晚上，你可别小气，一定要小小的破产一次。”

“没问题。――我应该尽地主之谊的。”清川澈笑了笑，“我整理一下就走。”

“那么，我和千叶学长在外面等你。”雪乃明说。

“好的。”

千叶和雪乃明走了出去。往外走时，千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清川澈一眼。与此同时，清川澈正好也在看着她们，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当即温和地朝她笑了笑。然而，在千叶看来，在他的目光之中，似乎也有着某种疑惑的成分。

走到门外时，雪乃明迫不及待地问：“学长，怎么样？清川学长人很帅吧？以前，在东北大学，他可是女生们谈论的焦点。”

千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清川澈穿着外衣，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快步走了出来：“我们走吧。”

“雪乃，你们今年有去上川那里吗？”站在电梯里时，清川澈突然问。

雪乃明点了点头：“有啊。而且，我也是因为在那里遇到了千叶学长，才知道她现在在札幌工作的。――千叶学长也很喜欢那片稻田呢。”

听了她的话，清川澈当即侧头看了千叶一眼：“是吗？”

“嗯。”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我以前曾经买过一幅油画，画的就是那里的风景……六月底的那个时候，有人送了我一幅摄影作品，也是那里的风景。而我之所以会知道我一直在找的风景在上川，也是因为那个好心的摄影师的缘故。”

这个时候，清川澈又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在他明澈如水的目光里，似乎有着一种颇为诧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

“没想到，在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位摄影师和清川学长一样，那么喜欢那片稻田……真是太难得了。”雪乃明笑着说。

“或许吧。”清川澈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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