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

“是啊，从毕业典礼到现在……也有四个多月了。”

不知为什么，千叶总觉得，如今的有末一弥似乎比在东大校园里看到的要亲切得多。是因为他现在成了一名警察吗？应该不是。就算他进了警察厅，也是一名官僚警察，而且，肯定会升迁得很快，和她小时候所敬仰的那种基层警察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再者，他最终仍然还是会成为一名政治家。所以，她清楚地知道，绝对不是因为他选择了这个和他本人显得非常不相衬的职业，才令她对他有了更多的好感。更可能的原因或许是，他现在毕业了，他们再也难得见面，所以看到他时，她就会由衷地感到高兴。――毕竟，人通常总是要在远离某个人时，才会比较容易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对方，以及有多喜欢对方。

“那么，我先走了。――学长，再见。”

“再见。”有末一弥看着她走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千叶，你剩下的假期要干什么？”

千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站定：“我吗？八月上旬时，我要去英国看我妈妈和我弟弟。”

“这样啊……”

有末一弥看着她，心想，这一趟英国之行，会令她和竹田修的关系发生什么变化吗？他当然是希望不会。他有时也会想，竹田修的内向真是帮了他的忙――他们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就会令他觉得，虽然他因为忙于自己的工作，一直无暇顾及千叶，却也依然可以得到她……不过，他始终还是认为，在他和千叶之间，最重要的，仍旧还是他自己怎么想：只要他没想要放弃她，她将来就是结了婚，也依然可能还是他的。

对于绝大多数的异性，他只爱她们的美貌和身体；唯独对于千叶，他更爱她的思想和性情。

“千叶，你将来是想做律师，还是想做心理医生？”

“我也不知道。况且，就算现在决定了，将来也很有可能会改变……所以，还是要等到那个时候才会知道。”千叶这么说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有末一弥是这个夏天以来，继浅野翔之后，第二个关心她将来的职业意向的人。――不过，她也的确是依然没有答案。

有末一弥笑着点了点头：“和我以前的想法一样。――所以，就算我现在做了警察，将来会不会永远是这样，我也不知道。”

千叶颇以为然地看着他：“这我知道。学长好像对你家里的长辈说过‘你们放心吧，你们希望我做到的，我将来一定都做得到，但我想用我自己的方法。’这样的话……所以，我始终认为，学长绝不会只想做警察厅的高层。”

有末一弥怔了一下：“那些话……也是美加告诉你的？”

千叶微笑着颔首：“是啊，是江川告诉我的。我当时听了，就觉得，那的确像是学长会说的话。”

有末一弥看着她，虽然千叶这时的表情很自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嫌恶之情，不过，他还是不免有些怀疑和担心：她知道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之后，真的不会觉得，会说出那种话的他，不是个地地道道的野心家？还是说，她早就认定他是个野心家了？

在千叶面前，他是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野心勃勃的一面，毕竟，他也清楚，千叶和他一样，也是个有着很大的事业野心的人，不过，他还是不想令千叶觉得，事业对于他来说高于一切；而他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不断地往上爬……一直爬到社会的顶点。

“其实，很多事都这样，看似有变化，却万变不离其踪。――所谓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千叶似懂非懂地听着。她这时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有末一弥这么有好感了。没错，他是个花花公子，而且，还是个野心家，但他温柔笑着的样子实在是很像上原阳一，甚至于，在她看来，他说话的风格也很像。

他和上原阳一，都属于这个世上最优秀的那一类人，可是，他们却很少因此而沾沾自喜。――他们并没有因为自身出类拔萃，就看不到身而为人的渺小；他们只是非常善于经营自己的长处，并把它们发挥到极至……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还很努力。――这一点，便把他们和那些本身一无长物却仍喜欢夸夸其谈的男人完全区分开来了……

因此，某种程度上，比之浅野翔和多田兄弟那样的天才，他们更像是她人生的榜样。

“我想也是。”千叶不知该怎样接他的话，只好笼统地说。

“因为你刚才好像对我为什么会进入警界非常好奇，我本来想找个时间，和你谈谈这件事……可惜你就要去旅行了。”

千叶想了一下：“这样吧，学长……等我从英国回来，我再和你联络。”

“和我联络？”有末一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是啊，江川也把你的联络方式告诉我了。不过，那个时候，因为学长正在接受职前训练，而我，又忙于准备法曹考试，所以，一直都没有联络学长。”

“好吧。――千叶，先祝你一路顺风，在英国玩得开心。”有末一弥心想，有个懂得自己心事的表妹还真不错，至少省了如何把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千叶这样的麻烦。

“谢谢。――学长，你去忙吧。”

有末一弥走开时，开始明白了一件事，他在千叶心里，已经从可有可无变得渐有份量了。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个意外之喜。他很清楚，对于他这一生而言，要同时得到权位和幸福也许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反正，他才二十三岁，远未到成家的年龄，只要千叶不被其他男人抢走，他就有信心把她变成自己的。他有的是耐心，而且，也还算优秀。所以，要得到这个世上的某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知道，要得到这个世上的某颗心，却非常的不容易……

比如他自己，从来就没有把心完全地给过什么人，现在，它至少还有85%以上仍属于他自己……不过，说实话，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给某个人，那样会令他觉得不踏实；与此同时，他也并不想得到某个人整颗的心，那样肯定也会令他觉得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和梦想，他这一生，并不是只为了爱某一个人而存在，所以，他要的，是个和他一样的坚强而独立的人。

因此，他只想找到一个人，把自己的心分一半给她，与此同时，也得到她一半的心，那将又会是一个百分之百。――而且，是完美意义上的百分之百——

临去英国那几天，不知为什么，千叶他们总是联络不到竹田修。洋子不由有些急了：“小修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的。阿姨，修一直都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不会有事的。到时，我会自己去伯明翰找他……你放心吧。”话虽这么说，千叶其实也不是很有信心，这四个多月来，竹田修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会什么坏事都没在他身上发生过……毕竟，生活不可能会一帆风顺；而且，人都是会变的。

不过，因为之前已经和他说过自己近期要去英国的事，所以，对于到时会有见不到他的可能这种担心，千叶心里完全没有产生过。

八月上旬的一天，千叶登上了前往英伦三岛的航班。到了伦敦时，来机场接她的，是她的母亲夏树和继父星野真一。看到他们那一刹那，千叶不由有些恍惚。她必须承认，他们俩看起来很相衬，就如同，现在的千叶友寻和洋子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很相衬一样……不过，说实话，她还是更喜欢看到自己的父母站在一起的情景。当然，这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阔别两年之后，夏树又看到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当然是非常高兴。在她眼里，千叶显得更加地婷婷玉立和沉稳庄重了，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明显地察觉到了女儿对自己的疏远和淡漠。毕竟，两年了，在她最重要的成长的日子里，她这个母亲都不在她身边，她们的母女关系变得不如往常那么亲密了，也是很正常的。

当然，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所以，她现在只想在这短短的数天相聚的时间里，对自己的女儿好一些，做出尽可能多的爱的补偿……毕竟，再怎么说，她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延续，是自己最可宝贵的财富。

看到千叶，她就如同看到了二三十年前的自己。

千叶看着自己的母亲，不可避免地觉得生疏，甚至于想显得和她更亲近一些，都会有一点不自在。这种感觉，令她不由自主地有些难过。她们是母女，是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现在，却演变成了这样……

不过，她看得出来，这两年来，夏树在英国过得很好，她因此也很为母亲感到高兴。毕竟，如她舅妈及川明美所说的，女人的一生真是不容易，所以，至少在相聚时，她应该多体谅和关心自己的母亲……哪怕母亲当初的选择，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心灵创伤。

到了晚上，千叶才见到了星野真一的女儿星野亚美。星野亚美的英文名是Alice，她现在在伦敦大学医学院读一年级，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少女。也许是因为英国和美国的社会氛围差很多，一个相当保守，一个却非常开放，所以，与在美国长大的年龄相仿的Dorothy相比，Alice显得比较内向，对千叶也很冷淡。当然，千叶也没太在意，毕竟，她们虽然在法律上是姐妹，却毫无血缘关系，今天还是生平第一次见面。再说了，她们这一辈子也不见得会见几次面，所以，在千叶看来，Alice就是对她再不友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因为星野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在英国期间，千叶还要和她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晚饭后，在厨房里帮母亲整理餐具时，千叶悄悄地问夏树：“妈，Alice对你好吗？”

夏树侧头看了一眼女儿：“还行。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子，不过，人很不错。――阿树，那个洋子和她的儿子，对你好不好？”

“他们对我很好……对了，妈，修，也就是洋子阿姨的儿子，他现在在伯明翰皇家音乐学院留学，我想去看看他。”

夏树点了点头：“叫Alice陪你去吧。”

千叶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我听人说，英国的交通，尤其是铁路，也是很便利的。”

“你毕竟是第一次来英国，还是有人陪你去会比较好。”

“但……我不想太麻烦别人了。”

夏树沉默了片刻：“阿树，对你来说，Alice并不是别人，她是你妹妹……就如同那个修是你弟弟一样。”

千叶点了点头：“妈，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