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

千叶刚走进早川高的校园，就看到了穿着一身运动服的雪乃明：“雪乃！”

雪乃明等她走近，疑惑地看着她：“千叶学长，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来看你们开运动会……雪乃，你下午有项目吗？”在女生之中，雪乃明的运动神经也可以算是相当好的，一年级时就已经是运动场上的常客。这一点，曾经和她朝夕相处过近一年的千叶当然非常清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有啊，是800米和4*100米。――不过，我想学长应该不是专程来看我比赛的，对不对？”

“的确不是。不过，今天还能看到你的比赛，我真的很高兴。――其实，我今天是来看多田俊的比赛。”

雪乃明睁大了眼睛：“就是一年级那个天才多田吗？哦，也对，他本来就是和学长同年级的那个多田信的弟弟，你们以前应该会认识……不过，我没想到学长和他这么熟。”

“算是吧……我刚进早川高读书时就认识他了。――就像是他的姐姐一样。”千叶这时突然很想知道多田俊在学校里是怎么一个样子，“雪乃，在你看来，多田俊是个怎样的男生？”

“他啊，怎么说呢，实在是太优秀了，考试的成绩是满分，运动全能，什么都会，虽然什么社团都不参加，却是全校老师眼中的早川高一宝……我二年级一结束就离开了篮球部，不过，有一次听现在做篮球部经理人的那个学妹说，多田俊刚入学时，他们也曾经去请过他，说他哥哥曾经加入过篮球部，那么，他也应该参加……学长，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绝的吗？他说，哥哥是哥哥，他是他，就算他哥哥那时加入了篮球部，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的话，差点没把篮球部的人给当场噎死。”

千叶微微一笑：“他的确是个不太好相处的男生。――他在学校里是不是也不太和人交往？”

“听说是这样。虽然全校的女生都围着他，不过，他每天都独来独往，别人很难接近他。我常常听到一些人说，他只要出现在某个地方，就会令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我有时也会这么觉得。也许是因为天才的磁场特别强，所以，给周围的人的压力也特别大……我有时真是很佩服学长，那时居然能和多田学长在同一个社团里整整朝夕相处两年。――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学长自己很强，所以，就不觉得他有多可怕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不过，老实说，多田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千叶笑着说。

不-是-这-样-的。千叶其实比谁都清楚，多田信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她现在还记得他在名次榜上那令对手沮丧受挫的满分；他在篮球比赛中表现出来的无坚不摧的无所不能；还有，他那惯于遗世独立的高高在上的面无表情；甚至于，他在比赛中受伤后只会迁怒于她的强硬而任性的言行……只要一想到他，这些过往就会历历在目。

然而，到了现在，那些当年事后会令她觉得犹有余悸的往事都成了值得她珍惜的回忆。不过，她必须承认，那些过往同时也在时光里不可避免地日渐模糊。

如果不是偶尔仍能看到多田俊，她甚至于相信，她会渐渐不记得多田信有多高，说话时是怎样的表情和语声；最终，她也许会不再记得他那难得一见的、却又千真万确曾在她面前绽露过的灿烂笑容……

刹那间，千叶突然觉得有些恐惧起来。她想，不过是三年的时间，曾经左右过她生命里整整两年时光的喜怒哀乐的多田信，对于她，竟然已经成了一种遥远的幻象；那么，再过两三年，上原阳一在她的记忆里，会不会也变得如此飘渺呢？

虽然人们常说人要轻装上阵，但如果什么都忘掉了，包括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快乐时的心境，发乎于心的笑容……那么，即使真的走上了一条充满希望的新路，恐怕也很难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吧？

“学长，那么你呢？你觉得多田俊是个怎样的男生？”雪乃明问。

雪乃明的这个问题当即把千叶从漫无边境的冥想中拉了回来。她定了定心神：“他好像比多田更好相处一些，虽然很毒舌，不过，至少还能沟通。――对了，雪乃，你上次说，你想考东北大学，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东北大学有什么不好？它可是《跳跃大搜查线》里的室井管理官的母校……学长，虽然室井在屏幕上总是一副双眉紧锁的苦大仇深模样，不过，我还是很崇拜他。”雪乃明笑着说。

“但东北大学在仙台……”

“我说过，我想离开东京一段时间，而且越远越好……学长，以后我们也还和现在一样继续保持着联络，好吗？”

“当然。”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时不免有些怅然。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女性朋友，难得和雪乃明比较投缘，可是，一到明年开春，雪乃明也要北上求学，那时，她就更加寂寞了。

她们说着说着走到了林荫路上，这时，千叶看到她那时的班主任菊池老师正好迎面过来，她忙对雪乃明说：“雪乃，你先下去吧。我想和我以前的班主任说几句话。”

“好的。学长，等一下你一定要看我的比赛，知道吗？否则，我会生气的。”

“当然。――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你获得了好名次，奖品就归我了。”

“没问题。”雪乃明笑着走开了。

菊池这时也看到了她，很高兴地走到她面前：“千叶，是你。”

“菊池老师，你好像都没怎么变。”千叶笑着说。

菊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哪里，我老了。”

“我也才毕业两年，你不可能就老了吧？”千叶说到这里，有些惭愧地压低了声音，“老师，真对不起，毕业近两年了，我都没回来看过你。”

“没关系。对于一个老师来说，只要学生有出息，他就会觉得很满意……再说了，你现在在东大法学部读书，功课一定很紧张。对了，千叶，你今天是来……”

“来看运动会。老师，你还记得多田信吗？”

“当然记得。他弟弟现在也在这里读书。和他哥哥一样，一时风头无两。”

“我今天就是来看他比赛的。”

菊池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哦，是吗？以前我还以为……唉，不说了。”

千叶明白他想说什么，那个时候，恐怕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和多田信会有什么。可惜的是，所有的人都猜错了：“可能是我和他没有缘分……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我就只当他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而他的弟弟，也就像是我的弟弟。”

“也好。――千叶，你现在学习还好吧？”

“挺好的。老师，你现在教几年级？”

“二年级，仍然是二班。你们毕业后，我带了新的一届，虽然班上没有你和长谷川那样的尖子生，不过，比以前要好多了。对了，我听说，长谷川和一班的中野已经订婚了。千叶，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还去参加过他们的订婚仪式。”

“是吗？不过，我真是没想到长谷川会喜欢上中野。”

“我刚知道时，也这样想过。”千叶笑了笑，“不过，我现在觉得，他们俩其实也挺相衬的。”

走到分岔路，菊池停了下来：“千叶，你先去看比赛吧。我还有事要去教员室一下。”

“好的。老师，再见。”

“再见。”

千叶看着菊池走开，甫一转身，就看到也是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多田俊正沿着通往操场的斜坡快步朝她走上来。

走到近前时，多田俊一脸不快地说：“你怎么回事？说好两点的。千叶树，你还真是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我像傻瓜一样站在操场边等你，你却在这里和人聊天。”

千叶忙笑着解释：“谁说我没有时间概念？我早就说过，这是我的母校，难免会遇到个把熟人。我刚才还只是遇到了三个熟人……你知道吗？传达室的村井先生，到现在还记得我，真是让我感动。”

“这种事，有什么好感动的。”多田信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你还小。我想，多年以后，多田俊，你都未必会记得我……而且，他还记得你哥哥、长谷川以及岩田。――他说你现在很受欢迎，就像当年你哥哥一样。”

“这种事，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也只有真正受欢迎的男生才会这么说。”千叶和他一起走着时，感觉到经过他们身边的早川高的师生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安，“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们？多田俊，是因为你吗？”

“应该是吧。”多田俊侧头看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自己很漂亮吧？”

“我才没有。”千叶苦笑了一下，“我说，多田俊，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刻薄？”

“那你就别管其他人怎么看你。”

他们走到操场边的草地上，那里孤零零地丢着一个运动包，多田俊从里面拿出了一罐饮料，递给她：“给你。”

千叶笑着接过：“谢谢。”

这时，一个男生走了过来：“多田，刚才小田切老师在找你。”

“我知道了。”多田俊点了点头，转向千叶：“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过去一下。”

“没关系，你忙你的吧。反正，我对这所学校又不会比你陌生……等一会儿，我会自己去家属区和家属们呆在一起的。”

“总之，你别走开了。”

千叶看着多田俊渐渐远去的仍然略显稚嫩的背影，这个少年和他哥哥一样，有着天生的超级智商和压倒一切的存在感……这一切，都令千叶觉得，像是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和多田信在一起的时光。

当然，多田信从来就没有对她这么友善过。他若觉得没有必要和她单独呆在一起，就绝对不会和她单独呆在一起。她想，这可能就是多田兄弟对她的态度的最大差别所在。

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请问……”

千叶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生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这个女生像极了和江川凌也及雪乃明同一届的加贺多香子，但看来显然比她要聪明得多，双眸明亮如星。

“请问，你是不是多田的姐姐？不对……我好像听说，多田只有一个哥哥。”

千叶笑着摇了摇头：“的确不是。我是多田俊的哥哥的同学，我叫千叶树。请问你是……”

“我叫结城彩，是多田的同班同学。哦，我听说过你……你就是两年前以我们学校第一名的身份考上东大的千叶学长。”

千叶点了点头：“没错。”

“学长今天是……”

千叶何等聪明，她这时已经从对方的言语表情中猜出来了，眼前这个女生就是这所学校里最能接近多田俊身边的那个异性，换一句话说，她就如同那时出现在多田信身边的樱井晴子或中野雪。

“我是来看比赛的。”千叶淡淡地说。她没有多解释什么。也许是因为自身的缘故，她对拥有这种身份并且引以为傲的女生毫无好感。

“这样啊。”结城彩若有所思地说。

这时多田俊走了过来。

结城彩看到他，当即笑着说：“多田。”

“结城同学。”多田俊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我刚才听千叶学长说起，才知道她就是和你哥哥同届的那位女状元……真是了不起。”结城彩说。

“我没那么厉害。是因为多田去美国留学了，我才有机会考第一的。”千叶忙说。

“走吧。比赛快开始了。”多田俊说着在千叶的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走开了。

千叶忍不住回头看了依然站在原地的结城彩一眼：“多田俊，你这样太没礼貌了吧？那位结城同学好像很喜欢你。”

“我知道。”多田俊干脆地说。

千叶吃惊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居然还……”

“拜托……几乎每天都有女生说喜欢我，我是不是都要理会她们？我可没那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