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竹田修当即在她脸上看到了受伤的表情,猜她可能是想到了上原阳一,不由很是后悔,当下忙笑着说:“在生活中幼稚一点,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反正,你以后肯定会成为女强人的。所谓的女强人,不就是那种除了工作,什么都可以不要的钢铁女战士吗?所以,我想,只要你够强,就不会有人敢说你幼稚。树,你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将来,你真的没人要,也大可放心,我一定会勉为其难地养你一辈子的。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之一。”
“我才不要……就算将来真的没人要,我也能养活我自己。虽然浅野老师说,即使是东大的毕业生,步入社会后,因为好高骛远而导致一生碌碌无为的也大有人在,但我想,养活自己这种最低限度的事,我一定能办到。如果办不到,干脆就不用活了。”
竹田修笑看着她:“那更好了,我简直是大大松了口气。虽然你看起来像是那种物质欲望低而又低的女生,不过,从二十岁到一百岁,八十年内,肯定还是会用掉不少的钱。你知道吗?很多好男人就是这样被女人拖垮的。”
“胡说八道……在我看来,那种既想把女人养在家里,又时常牢骚满腹的男人是最低级的了。不过,弟弟当然另当别论。所以,修,我还是很感激你有这份心。――有个弟弟真是不错。”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严格说,应该是有个还没有找到女朋友或妻子的弟弟真是不错。我听人说,不论哥哥还是弟弟,一旦有了女朋友或妻子,就连自己的妈妈都会丢到一边,更别说什么姐姐或妹妹了。所以,也有人说,你的兄弟找到另一半的那一刻,就是你彻底失去他的时刻。”
“这是什么论调?我发现,你有时还挺会胡思乱想的。不过,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会那样的。绝对不会。”
千叶微微一笑:“修,你最好别把话说得太满……还是为自己留点余地会比较好。”
“我又不是那种聪明过头,凡事都喜欢思前想后,直到找不到一点漏洞的人……我说不会,就不会。”
“好,我相信你,这总行了吧?我也发现,你有时还真是容易生气。”
这时,江川美加走了过来:“千叶。”
“是江川。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江川美加笑看着竹田修:“这位帅哥是……”
“是我弟弟竹田修。他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一年生。”
“是吗?奇怪,你们姐弟俩为什么不同姓呢?”
“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是因为父母再婚才成为姐弟的。”千叶微笑着说。
“这样啊。”
“对了,江川他好吗?”
“凌也他……已经去美国留学了。”
“是吗?他才读三年级……”千叶诧异地说。
“他转到纽约的一所私立名牌高校去了。因为我父亲希望他将来继承家业,所以,要他读哈佛大学,拿世界上最好的MBA文凭。纽约距波士顿,距坎布里奇都比较近,这么安排,也可以算是先让他过去适应一下环境。”
“这样啊。江川那么厉害,我想,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想也是。”江川美加笑着说。
江川美加走后,竹田修问:“这位江川学长,就是你们早川高那个篮球部队长的姐姐吧?”
“是啊。没想到江川也去了美国。”千叶心想,看来美国真是莘莘学子的梦想国度,多田、岩田、樱井晴子、上原阳一以及江川凌也都陆续去了那里。
当然,也有人从那里回来了……那个人是浅野翔。
傍晚,千叶在房间里看书,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吧。”
进来的竹田修。
“修,有事吗?”
“我正在准备新生发表会的曲子,想请你帮忙听一下。树,你现在有没有空?”
“当然有。”千叶笑着点了点头。
千叶跟着竹田修走进了他的房间,一眼便看见钢琴盖上摊着好几本琴谱。
“修,你们学校,是不是每年都要举行新生发表会?”
“是啊,借此检阅新生的实力。”
“那你要加油了。对了,你要弹什么曲子呢?”千叶说着在钢琴旁坐了下来。
“我准备弹两支曲子。一支是李斯特的《钟》。树,你知道李斯特吗?”
“竟敢这样问……太让人伤心了。我虽然是个音乐盲,但总还是个能考上东大的超级优等生吧?怎么可能连李斯特都不知道。你听好了:李斯特,天才的匈牙利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及音乐活动家,生于1811年,死于1886年。钢琴曲之于李斯特,就如同圆舞曲之于施特劳斯,交响曲之于贝多芬,小提琴曲之于帕格尼尼……所以,有人说,即使他算不上是唯一最伟大的,也肯定是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怎么样?”千叶得意地问。
竹田修笑着点了点头:“完全正确。就是他。”
“不过,我只听说过他的《匈牙利狂想曲》和《爱之梦》,倒没听说过什么《钟》。”
“《钟》作于1834年,是李斯特根据帕格尼尼《第二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钟》的主题改编的一支钢琴独奏曲,是李斯特艺术上的一个创造。它也是一支难度很大的作品,需要演奏者极高的技巧,可以说,简直是突破了一般人双手在键盘上所能协调的极限,所以,曾经被认为是‘不可能弹奏’的。我当初也学了很久。”
“是吗?真想听听。”千叶兴奋地说。
“好啊。”竹田修说着开始弹了起来。
那的确是一支旋律极其优美动听的曲子。不过,更令千叶目瞪口呆的是竹田修那双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时而左右手交替弹奏,时而极大音程跳动地断奏,甚至还要以单手快速跳跃4个8度的弹奏方式来模仿钟声……就算是音痴,至少也看得来,那的确是一支高难度的曲子。
曲终,千叶忍不住说:“厉害……真是厉害。”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旨在展示艰深复杂的演奏技巧的曲子,不过,为了迎合那些行家教授的口味,也只好这么做了。所以,我还选了一支我自己喜欢的、比较简单的曲子。”
“什么曲子?”千叶问。
“十七世纪德国作曲家巴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
“卡农?”
“卡农并非曲名,它的原意是‘规则’,指的是复调音乐的一种写作技法。卡农的特点,简单来说,就是同一旋律以相同或不同的音高在各声部先后出现,后面的声部按一定的间隔依次模仿前一声部而进行,给听者以和谐而绵延不断的感觉。再简单一点说,就是回旋旋律。用卡农手法写成的乐曲就叫作‘卡农曲’。巴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是到目前为止最出名的卡农曲。其实,十九世纪的交响曲、奏鸣曲也常用卡农手法,比如,你非常喜欢的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你现在明白了吗?”
千叶本来还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听他举到了《命运》这个经典例子,立刻就明白了,当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就是像《命运》里一样,反复出现那种最能体现主题的旋律,对不对?”
“没错。巴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的旋律固然简单朴实,但具有精密完美的乐曲结构,所以,被人称为‘人类理性在音乐上的代表作’。不过,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特别喜欢它……不说废话了,你听了就知道了。我想你一定会非常喜欢。”
《D大调卡农》的旋律在千叶听来,简直比《献给爱丽丝》还更简单。简单的就像一直在重复和再现某个音调,但又绝不会给人以单调之感。说这支曲子是“百转千回”这个词的最好写照也不为过。整支曲子,就像是在描绘一个人或一群人从幽暗处走上了一条撒满阳光的大道,心情渐渐开朗、愉悦……最终,全曲在宁静、平和,令人鼓舞的氛围中结束。
“修,被你说中了。我的确是非常喜欢这支曲子。实在是太美了。”千叶赞叹地说。
竹田修微微一笑:“你曾对我说过,你比较喜欢简单的东西,所以,我想,这支曲子一定很合乎你的口味。”
这时,洋子突然出现在了门口,笑着对他们说:“阿树,小修,吃饭了。”
“好的,阿姨,我们就下去。”千叶说。
洋子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俩个:“看到你们姐弟俩感情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以前,小修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现在开朗多了。这都是阿树的功劳呢。”
千叶笑着说:“我可没这么厉害。可能是因为修上了大学,新的环境令人也变得开朗了。”
“你们别再磨蹭了,赶快下楼吃饭!”洋子说着离开了门口。
一起下楼时,千叶问:“修,发表会,是在什么时候?”
“下周五晚上。你也去听吧。”
“可以吗?”千叶睁大了眼睛。
“没问题。我已经和老师说好了。”
“真是太好了。”千叶高兴地说。
竹田修侧头看了她一眼:“的确是不坏。对你来说,这也是个机会,可以见识一下和你截然不同的大学生活。”
“你这么说的意思,好像是在含沙射影我过着一种很无趣的大学生活。”
“你的确是显得刻苦过了头。我想,应该不会有很多女生像你一样,同时修两个完全不相关的专业……而且,还都是高难度的。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基于狂热地想出人头地的野心,还是担心你将来的丈夫会养不起你?”
千叶脸色微微一变:“都不是。我只是从我母亲的经历里吸取了教训……况且,成为一名成功的职业女性,本来就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至于将来的丈夫什么的,我想,那离我实在是太远了……如你所说,甚至可能都不会再有男生喜欢我了。所以,我也已经不抱期望了。”
“上原先提出分手,对你的打击,竟然有这么大?你才二十岁吧?这话也说得太早了。”
千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当下问:“修,你不会是那种反对妻子参加工作的大男子主义者吧?你妈妈不是一直都在工作吗?”
“她和你不一样,她是因为无可奈何,并不是真的想工作。至于现在,则是习惯了。我想,过几年,她就不会再想工作了。――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老顽固,对于我将来的另一半,她是要呆在家里,还是出去工作,悉听君便,只要她高兴就好。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个正常的人,没资格约束别人。”
“虽然,从心理学角度上说,这世上的确是没有几个真正正常的人……”千叶笑了笑,“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自认自己是不正常的。”
“这是事实。从事音乐的人,有几个是正常的?”竹田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当然,不从事音乐的人,也一样。”
“废话。说了等于没说。”千叶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竹田修只是还以一笑,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