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千叶和上原阳一坐在都立博物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到了这个时候，她当然已经明白上原阳一为什么会邀她来看这个非洲文物世界巡回展了。她承认自己有时的确是不太灵光，也的确是个不会为了对方的梦想妥协的人，不过，她也绝对不是个只会为自己着想的人，所以，就算上原阳一将来真的喜欢到远离都市的，甚至远离人类的地方工作，她也不会介意，只是，她也许不会跟着他四处流浪而已。她的梦想是扎根在大都市的人群里的。这样，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呢？不过，她现在也明白，介不介意，有没有问题，已经不是她的想法可以主导的了。

“阳一，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还兼修了心理学课程，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千叶先开了口。

“是吗？怪不得你总是那么忙。”上原阳一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他有时也会希望，她不要这么聪明，这么**，那样的话，他的决定对她的伤害也许就会减少许多。不过，既然伤害是避免不了的，那么，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出口，不管有多艰难，“千叶，我想，你对我是真心的。”

“当然……是真心的。”

“可是，我一直都觉得，我无法真正走进你的心里。”

“对不起……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总是只关心自己的事，总是只懂得接受别人的关心，对别人的事却不闻不问，更谈不上什么对等的关心了……真是对不起。”

“不-是-的。你不是个自私的人，你只是不太习惯把心给别人，也许……你还忘不了某个人……可对我来说，所谓喜欢一个人，如果不是全部，就等于没有。当然，我想，你不是没有努力过的。”

不，她没有真正努力过，她一直都在浪费她的大好机会，直至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突然想，如果那时他们真的头脑发热结了婚，她会不会就可以把上原阳一留在自己身边了呢？不过，如果她一直都这样，就算那个时候留住了他，将来总有一天，也依然还会失去他……这样的觉悟，她还是有的。可现在，她已经决定要努力了。她真的会努力，是真的……可是，她还有机会吗？

“高中毕业之后，我会去普林斯顿大学留学。――那是我一直非常向往的一所学校。”

那也是大科学家爱因斯坦曾经任教和生活过的地方……千叶心想，她果然没有机会了。她记得，上原阳一以前就曾对她说过，开始的时候，他一般都会抱很高的期望，但如果他真的失望了，他就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曾经警告过她的。然而，她总是天真地以为，既然他们彼此真心喜欢，他就一定不会真的离开她。可是，他还是决定离开她了。也许，一直以来，他给她太多机会了，可是，她都没有捉住，所以，他对她灰心了……还好，他真如他曾经承诺的那样，他没有不辞而别。

千叶低头用小匙逆时针调着咖啡，这时，她的心就像这杯咖啡一样，被搅得翻滚、涌动，乱成一团。眼前这个第一个当着众人的面说喜欢她的男生，第一个握她的手的男生，第一个把肩膀让给她靠的男生，第一个说要和她结婚的男生……已经不再是她的了。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此一无所有了吗？她突然想到了那首《StandByMe》，悠扬旷远的曲调仿佛还在耳旁，却已经没有人会陪在她身旁了。

上原阳一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不过，他知道她这时很难过，当然，他自己也很难过……近一年来，他是没觉得自己对千叶喜欢的程度有减少，不过，他对他们在一起可能会幸福的信心却一直在减少。但也许是真的太喜欢她了，所以，和以前一样，他还是忍不住想再给她一次机会，而不是只把他们的将来托付给不确定的似水流年。

“千叶，如果你留我的话，也许我还是会留下来。”

“谢谢。”这的确是难以抗拒的**，千叶几乎都要点头了，不过，她终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总这么自私，只为自己着想……但……”

话虽这么说，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真的就这样了吗？她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上原阳一之后，还会不会有能力爱上别人。她也想，就算上原阳一觉得他们现在不能在一起，但在他大学毕业之后呢？所以，虽然觉得这样做很可悲，她还是咬了咬嘴唇，问：“阳一，我是说，等你毕业之后呢？”

上原阳一在她脸上看到了踌躇和不舍，他知道以千叶的个性，问出这样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不过，对于没有把握的事，他不想也不能随便承诺什么：“千叶，记得第一次相识的时候，你曾说过，你的名字的寓意是一棵开花的树。因为我自己是夏天生的，所以，从那时开始，你就成了一棵种在我心里的栀子花树。我是曾想过，在以后的时间里，要努力让你在我的阳光里温暖地开放……一直以来，哪怕是到了这一刻，我依然还是这样想。可是，我也说过，我只是个很平凡的男人，我真的不知道四五年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关于将来，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明白了。”千叶点了点头。真是可笑啊……一直以来，每次伤心难过、彷徨失措的时候，她总是想，她还有上原阳一……原来，她潜意识里觉得最可靠的后盾，其实也是她最捉不牢的救命稻草。这时，有一种不知算是灰心还是绝望的心情控制了她。她想，既然希望他现在别离开是不实际的，那么，希望他将来再回来，其实也是一样的荒谬。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她对自己将来幸不幸福这种事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了，对她来说，只要上原阳一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了。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阳一，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上原阳一问。

“在你去美国之前，能不能别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我这样的要求是有点过分，甚至可能还会妨碍你找到更好的女生，可是……抱歉，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好了。”千叶终于流下了眼泪。

“我答应你。”上原阳一肯定地说。

千叶愣住了：“为什么？你可以不必答应我的。到了这种时候，我竟然还放不下自己的虚荣心，真是没救了……不过，我真的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本来想说“我什么也没有了”，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从今天开始，这种话已经不适合对上原阳一说了，“我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分手了。”

“总之，我答应你。千叶，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当我是朋友的。”上原阳一看着她的眼泪，心想，在她眼里，自己是个这么容易就能喜欢上异性的男生吗？一转身就可以投入另一个女生的怀抱？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突然就这样提出分手，令她灰心了。不过，他不想让千叶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情：其实，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他也依然还是希望他们能有将来。他这时所能确定的也只是，他们现在继续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至于将来，谁知道呢？

“谢谢你。”千叶伸出手背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对了，千叶，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什么事呢？”上原阳一突然想到了什么。

“没事了。”千叶摇了摇头。现在，那已经只是她自己的伤心事了，和上原阳一无关了。

“什么叫没事了？”上原阳一问。

“就是没事了。阳一，走吧。――我想回家了。”

上原阳一心想，就是这样……她有事总是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所以，他们才走到了今天。

千叶回到家，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仰躺到**。

她觉得自己一颗心空荡荡的，从心底深处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都是痛楚和伤心……

为什么她所珍爱的人都要从她身边离开呢？她就这样的不好吗？

她捧着自己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奔流，与此同时，那种从都立博物馆里带回来的恐惧感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是不是到最后，她什么也留不住呢？

这就是她的人生吗？

虽然有人说，人生一世，挫折打击总是难免。可是，当不幸来袭时，心还是会觉得很痛……可是，因为怕痛，就可以不爱了吗？

她确信，即使到现在，她也还是爱着上原阳一。不管上原阳一还在不在意，他都是她第一个真正喜欢上的异性，而且，非常非常地喜欢。不可能因为今天他突然提出了分手，她对他的喜欢就嘎然而止了……

所以，她愈想愈觉得自己可悲：虽然一颗心都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了，可是，依然还有爱意在其间奔腾涌动，百转千回，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