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婚纱,换上旗袍后,婚礼便进入了巡回敬酒的程序。按长幼顺序,很快,我们便来到了公婆所在的酒席前。
公婆与舅舅、舅妈以及那位“驴头表哥”,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在兴高采烈地边谈边吃。而那位农村姑妈,却与红玉他们几个晚辈以及小孩子,坐在一张桌上。招宝与二宝一干人,谁也不搭理姑妈,只顾自己埋头狂吃。姑妈坐在桌子一角,皴裂的手里捏着的筷子,偶尔伸到盘边夹上一根青菜。看到我们,姑妈竟停下筷子,像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到这种局势,大宝与我顿时来了气,我轻轻捏一下大宝的手指,提醒他不要动怒。大宝快步走了过去,低头问姑妈:“姑妈,您咋不坐到长辈席上。”姑妈忙站起身来,眼神里显出一丝惊慌,手足无措地说:“我……我……你妈安排的……”这时,婆婆伸长脖子探过头来,满脸不屑地说:“我与你舅在一起聊天哩,你表哥是有头面的人,自然与我们坐一起。你姑妈一个在乡村待了半辈子的农民,没得啥见识,我们与她有啥话说?”大宝的眼里忽然盈满了泪水,“农民咋了?姑妈她也是我的长辈!她与你们任何一个长辈一样,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我的婚宴不是讲头面的地方,姑妈该坐长辈席,这是起码的礼仪!”
“驴头表哥”再也坐不住了,借着酒劲,站起身来:“大宝,你这样的愣头青就不是混官场的料。今天不是看在我姑妈的脸面上,我饶不了你们两口子!”我端起一个空酒杯笑盈盈走到“驴头表哥”面前,“啊哟,看来我与大宝,今儿可要好好地给表哥赔个不是。典礼前,表哥就怕我妈参加了典礼,三位娘舅出点啥事,饶不了我哩!而今,娘舅们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喝酒吗?这一遭,表哥倒是来说说,可是该谁饶不了谁哩?”“驴头表哥”涨红着脸,接过我手中的酒杯,发觉是空的,尴尬万分:“我教训大宝哩,你提刚才那事儿干啥?”我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啥子头面,可不敢教训谁!我只想告诉大家,倒退几百年,我们的祖先都是农民;再倒退几百万年,我们的祖宗都还是猴子哩!”
给长辈们敬过酒,我拉起姑妈粗糙皴裂的手,让“小柜”将姑妈带到我小姨那里,好生招待,顺便把红包交给小姨。姑妈拉着我的手,走到大厅门侧,从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50元人民币,快速塞到我手里,“侄媳妇,姑妈是个农民,没你那在县城的公婆手头宽裕,这是姑妈一点心意……”我赶紧挡回去,执意不收:“姑妈,您老人家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您老,这钱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姑妈攥着钱,声音颤抖着:“侄媳妇,我知道,我没你公婆给你的红包里的钱多,姑妈只是个农民……”我赶紧接过钱:“姑妈,您老快别这么说。农民重要着哩,全世界多少人都在吃农民种的粮食!”姑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从伴娘“小柜”手中的红包内,抽出200元塞给姑妈:“姑妈,您老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姑妈使劲地推辞着,“小柜”赶紧笑着带姑妈离开了。
回到公婆那桌酒席,三舅正在用大宝的手机打电话:“今天我外甥结婚咧!我外甥是捧金饭碗的公家人,在市里包了大酒店,啊哟哟,真他娘的排场得很咧!赵二麻子老兄,你约上钱四侉子、李大疤子一起来哇,也见识见识开个眼……咋来?打的呀!的费我外甥给报……我是他血亲的老娘舅,他敢不听我的……”打完电话,三舅心满意足地将手机还给大宝,便牛烘烘地命令我,“甥媳妇,给我100元,付赵二他们的车费!”大宝沉着脸道:“三舅,好端端地,你让那些人来干啥?”三舅装出一脸无辜,“娘舅还不是为了你?结婚嘛,就是要热闹些好,叫他们来捧个人场哇。”大宝差点背过气去,我将询问的眼神转向公婆,公婆处之泰然,婆婆大咧咧地说:“还不快把钱给你三舅,难道,老娘舅的脸面还没几个臭钱重要?”
我收回目光,呵呵一笑,尊重地对婆婆说:“妈,老娘舅的脸面,当然重要了,可是,自从上次陪您逛庙会后,我与大宝也积极向您老学习,养成了不带钱包的好习惯,嘿嘿……”婆婆张一下嘴,没好气地说:“你们不是还收了好多红包吗?”我做恍然大悟状:“哦,也是啊!可是那些红包,刚被不懂事的伴娘交给我小姨保管了。我知道,您老肯定也没带钱包。不过,幸亏您老手里还有我刚孝敬您老的那俩大红包……”大宝差点笑出声来,婆婆登时干瞪眼,撇着嘴窝回了椅子里。
看到我与大宝准备离开,一直埋头苦吃的公公,忽然放下手中的大虾,直着脖子发号施令了,“大宝,你们掏钱再添桌酒席!你三舅那几个要好的牌友过来,好给你三舅撑个台面。我们大户人家,是要讲排场的!”大宝正要开口,我一把按住他的手,笑嘻嘻地对公公说:“爸,添不添酒席是你们的事,钱我们可是不付的!我与大宝可要一碗水端平,我娘家都多添八桌酒席了;您这添一桌要我们付钱,我娘家多添的那八桌,咋办哩?”趁公婆与舅舅们发愣的当儿,我抓起大宝的右手,“啪”一下,拍在公婆那张餐桌上,“我们可没那么多钱,难不成,要把大宝的手剁下来,赔给酒店的厨师下酒么?”众人登时大愕,婆婆立即摆摆手:“那就算了!你三舅的牌友来了,就凑合挤在我们这两桌上吧!”终于,给所有的来宾都敬完了酒。我妈立即端几碟点心与小菜,给我们送到了休息室。正吃着,“无色大师”吴奇跌跌撞撞跑将进来:“大宝,不好了,不好了,打,打起来了……”大宝立即放下点心:“谁打起来了?慢慢说……”“无色大师”上气不接下气:“你家那边,都打翻天了……”大宝与我撂下点心,随吴奇向公婆所在的东厅飞奔而去……刚到东厅,就听到一个侉咧咧的声音:“今天这酒,你小子不喝也得喝……”随即,便见一个面皮如同被雨打过的沙坑样的瘦猴,躺在地上;另一个脸上长块大疤的男子,正被按在那侉子的手下。晚辈席上的六个孩子也已打成一团,小翠护着小贵,大玉抱着小玉,舅舅家那两个孙子亦是自成一派。三对孩子帮派,呈三国鼎立状,时而扭成一团厮打不止。招宝姐姐与红玉妹子站在边上,为护各自的孩子,正在火热较量。大舅与二舅围在孩子群周围,偶尔出手拉两把,红玉与招宝,便会扑将上来,责备他们拉偏架。舅舅们也只好作罢!两张桌上,除了几瓶白酒外,菜盘汤盆,全被吃了个底朝天;喜糖早已被孩子们抢光了,就连瓜子与花生,也被孩子们装进了衣兜,随着变换打架的各种姿势,孩子们衣兜里的瓜子花生便掉落出来,撒得地上到处都是。
与这厢紧张气氛不同的是,公婆、三舅他们倒显得清闲自在。酒足饭饱后,人手一杯清茶,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哩!看到我们,三舅阴笑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叶子,听你公婆说,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媳妇。今天是你与大宝的婚礼,来的都是客,你说对不对?”我笑答:“三舅说的是,今天来的自然都是客,还用问吗?”看到三舅那阴笑里刀光闪闪寒气逼人,我心头蓦然一惊!果然,三舅拉过那喝酒的侉子与大疤,命令式地对我说:“这是你钱四侉子叔叔与李大疤子大伯,新媳妇快给敬酒!”不等我回答,三舅又指着地上躺的那个麻脸,用不容反驳的口气命令我:“你赵二麻子叔叔喝醉了,让你爸找辆车,把他送回我们镇去。”
公婆与“驴头表哥”以及招宝红玉他们,都围将过来,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大宝一把揽过我的肩,生气地怒问三舅:“三舅,你喝多了吧,有啥不满冲我来!”婆婆立即站起身来,冲大宝说:“大宝,你这龟儿子,你三舅清醒得很!我看你才是喝多了,敢顶你娘舅的嘴?!今后叶子就是我家的人,让她敬酒找车,那是我们抬举她,把她当一家人看哩!哼……”大宝还要回嘴,被我一把拉了回来。迎着公婆那阴笑的目光,我倒一杯白酒敬给婆婆:“妈真抬举我,把我当一家人看待。今儿,我可要好好敬您老一杯!”婆婆不解地接过酒杯,我指着那东倒西歪的“麻坛三怪”,对婆婆说:“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谁邀来的客谁敬,谁请来的神谁送!如今,这三位可都是三舅做东请来的,是三舅的客人,我一个晚辈,哪敢抢了三舅的主人地位哩!”这时,一直没做声的“灭绝师太”念一句佛,“阿弥陀佛,还是叶子这孩子懂规矩!”
孩子们还在厮打,大宝皱着眉无奈地叹口气,我拉起大宝的手,笑嘻嘻地对所有人说:“接着打,接着吵!三舅不是刚说过:结婚嘛,就是要热闹些好。打起来,吵起来!也算是给大宝与我的婚礼捧了个人场。”不由分说,我拉大宝回到休息室。那甜美的小点心,还在等着我们小俩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