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忙不迭的点头,她家夫人是被吓住了,不过不是被囚车,而是押韵囚车的那个人。
私下里,她还能立刻解释一下,可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她要怎么解释?
苏甜整个人都陷入自己思绪中,就连翠柳等人叫她都没听见。
苏大全险些冲出去,却被广七阻止了,他想揪住那个男人的衣领问问他,他到底是谁?!
苏甜听得清楚,她身边的小姑娘说他是唐家小公子,所以他不是成开年?
但那眉眼,看过来的眼神,她绝对不会认错,那个男人就是她的成开年啊!
周围的人还说,皇帝要给这唐家小公子赐婚,太子殿下的同母妹妹看上他了,苏甜好想问问他,这些就是要给她休书的原因么?
那些她从来没放在心上的疑点,如今都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去年盛夏,成亲前,她从村民们那里听到的,说成开年回来三年了,一直未成亲,少与人言。
距离如今近四年,那不正是唐家小公子“死亡”的时候么?还有那次竹林里黑衣人的话,提到唐家小子的时候,他的紧张。
成亲后,她的夫君并不想与她圆方,后来中了药迫不得已。
他总是莫名的消失,还说如果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办……
当初她问他为什么娶她,他说,“难道不是你想嫁的么?”
“万一你被伤了,或者出了事,你让我,让苏家咋办?”
“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
“苏甜,有你相信,就算是全世界都不相信我,我都不在乎!”
“此去一别,不会太久,快则半年,多则一年,定会回来找你。”
“苏甜,等那时候,我会用商都的盛大婚礼迎娶你!”
“记着我说过的话,此生绝不负你!”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他骗了她!
苏甜脑子里越发的混乱,一方面不相信自己所见所听到的一切,另一方面又骗自己说那不是他。
那一刻,她好想他过来跟她解释,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他的视线却移开了,他装作不认识她!
泪水模糊了双眼,苏甜转头看向翠柳,抖着声音问道,“那是当家的么?”
翠柳为难,艰难的点了点头,随后也不管周围有什么人了,开口便想为主子解释,苏甜却是眼一翻,昏倒在椅子上。
苏甜这一昏迷,又发起了热,直到晚上才褪去.
朦胧转醒,苏甜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隐约看见床头的身影,泪水无声的落下。
“乖,别哭,都是我的错。”男子温柔的帮她擦着眼泪,又拿过温水喂她。
苏甜紧闭着唇,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当家的么?”
“是,我是,我是你的夫君!不离不弃!”
听着男子的话,苏甜费力的从贴身处拿出休书,“这是你写给我的?”
“不……”男子慌张起来,将那份休书揉成一团扔到角落,“苏甜听我解释,休书送出去后,我修书一封解释给你听,可是我的解释却晚了两天才到山头村,那时候你已经在来商都的路上了,我不是不要你,这是我以前用着成开年的身份,那么你的夫君是成开年,不是我,你懂么?”
苏甜咬着牙,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那你为什么娶我?为什么用别人的身份娶我?还一直把我埋在鼓里,何不继续装作不认识我,从此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男子轻揽着她的腰身,柔声道,“你不顾身子来商都找我,真的想与我再无瓜葛?”
苏甜痛苦的闭上眼,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的枕边人是个骗子,她对她的夫君……或者说是前夫,一无所知!
“苏甜,你没看到那封信,我亲自说给你听。”
“当初娶你,一来可怜你,不想你被人欺负,二来想着帮成开年娶一门亲事,等我事成之后,定会送上一份厚礼。”
“可是我没想到,越是与你相处,就越是放不下,于是后来便假戏真做,那夜的药,根本就控制不住我,是我动了心,与你圆方。”
“我身份特殊,本名唐逸,是南商国左丞相幼子,四年前为制衡三王爷的野心,故而诈死离开商都,借成开年之名隐匿身份,方便皇上和太子殿下行事,暗中部署定不会查到我一个死人头上。”
“与你相处的半年,我对你每一分都是真心,早已禀明父亲,非你不娶!”
“本想事成后回去接你,三王爷余党未灭,便又拖延了月余。”
“成开年说了人家要成亲,户籍上却有了你我夫妻的名,在南商国的法律上,你和他才是合法夫妻,而不是我。”
“成开年不识字,着我代笔写下休书,从此婚嫁,你与成开年再无关系,苏甜,你是我唐逸的妻!你说过会等我的,我们说好了不离不弃!”
“你不知道,当我看见你大着肚子站在医馆门口,我是又惊讶又惊喜,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告诉你我有多想你,可是当时我不能……”
不离不弃?苏甜仍旧闭着眼,听过他的话,只觉得心好痛。
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自己爱的男人到底是谁!莫名其妙的被休弃,怪只怪她太相信男人的话!
唐逸亲吻着苏甜的泪眼,苏甜却痛苦的闷哼出声,双手条件反射般的抚上自己突起的肚子,声音弱得几不可闻,“痛……”
“苏甜?”唐逸瞬间慌了神,不知所措的叫翠柳进来。
翠柳一看苏甜的模样,急道,“夫人是动了胎气了!快送夫人去医馆啊!”
唐逸抱起苏甜闪身出了屋子,直奔医馆而去,此时的唐逸才后悔,他早就应该告诉她实情!说什么怕连累她所以隐瞒她,到最后竟成为了爱的负担,变成了两人之间信任的隔阂!
此时动了胎气,苏甜在用自己的身子告诉他,她不会原谅他!
翠柳慢了一步,转头看了眼床上,并没有落红的迹象,应该会没事吧?
苏甜做了好长一个梦,梦见自己的两个孩子,他们弱弱小小的,苏甜想抱抱他们,可怎么努力也碰不着。
最后苏甜想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动气哭泣导致肚子痛,这才后怕起来,便从梦里猛的惊醒。
“夫人醒了?”翠柳一双眼睛都快肿成核桃了,红红的一对儿,“可好些了?饿不饿?”
“没事。”苏甜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说不清楚话,翠柳忙安慰道,“夫人莫要多说话,哭伤了嗓子,郎中说要好好养一段时日,我这就去把饭菜拿来。”
苏甜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更没有哭,她想明白了,哭有什么用?伤心也伤心够了,为了孩子,她不能让自己消沉下去了。
双手抚上自己的肚子,还好,宝宝都还在!
翠柳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人,苏大全在意料之中,苏大全的身后是苏四和,还有个看着面熟的男人。
苏甜靠着软垫,转头看过去,心头一惊,这个男人?是唐逸,还是……成开年?
苏四和两步跪倒在苏甜床前,“三三姐!你受苦了,都怪我……我应该给你们送信的,可是……可是我不会写字……姐夫还不让我送信……”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苏甜哑着嗓子劝慰一句,翠柳忙制止,心疼的道,“苏四少爷,可别惹夫人说话了,这嗓子都不知道何时能好。”
苏四和擦了把眼泪,握着苏甜的手,“好,我不惹三三姐说话了,可不能再伤了嗓子了。”
苏甜勉强笑了笑,忍不住抬眼看向其身后的男子,不管是身形和样貌,都和唐逸十分相像,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人。
但是苏甜分得清楚,唐逸的脸部线条虽坚毅,但多了几分威严,而眼前的男子也坚毅,却多了几分农家汉子的敦厚以及历经战场的沧桑。
所以,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是地道原装的成开年!
屋子内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好半天,那疑似成开年的男人向苏甜抱拳行礼,中规中矩的道,“末将……山头村人成开年见过夫人!”
男人的话顿了顿,垂下视线,还是自报家门,这一声“山头村人成开年”彻底落实了几人之前不敢相信的猜测。
苏四和扑通一声跪在苏大全面前,“大哥!都是我不好,我没本事,不能给家里传信,我跟姐夫……不!是唐逸,来到商都后,他就恢复了左丞相家公子的身份,他说迫不得已冒充年子哥,娶了三三姐,后来我就跟着年子哥在军营,我想给家里传信,可是都被年子哥拦下了,大哥你打我吧,我该死!”
成开年看了一眼苏大全愤怒的模样,“这事儿不怪苏四和,我重回军营被唐大人召见时,才知道山头村的事,男儿志在家国大事,为了南商国,唐大人并没有错!”
“大事?”苏大全怒目而视,“你们做你们的大事,何故来招惹我家三三!”
成开年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来,看向苏甜默默不语。
他对苏家的印象还是很深的,毕竟整个山头村,就苏家捡回了个孩子养,若是男孩儿就算了,毕竟还能当苦力,偏偏是个女孩儿,还宠溺的很。
当年他离开山头村的时候,苏家的三三头才五六岁的模样,身体都不好,跟蔫了的豆芽菜似的,全村念在她被父母遗弃,虽言语上打趣,可还算照顾这丫头。
十余年未见,昔日跟在他身后的苏家兄弟已长成了大男人,苏家三三头也将为人母。
若没有真假成开年的事儿,或许一切都很美满,偏偏四年前,皇帝与唐家做了那样的计划,又恰逢成开年与唐逸九分相似,加之成开年十年未归,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因此唐逸顶替了成开年的身份,而成开年跟在皇帝身前做了贴身侍卫。
身为男儿,为国效力,为皇效忠,是力不容辞的事儿,但不得不说,他们都对不起苏家这丫头。
被休弃的女子,是这个社会所不容的,即便有娘家帮衬,有人照顾,也会被人诟病,更何况还是有孕被休。
“夫人,唐大人原计划,是把你我的婚配取消,然后以唐大人自己的名义再次迎娶你……”成开年看了一眼苏甜的肚子,声音小了不少,“可唐大人不知道您有了身孕,怕是要麻烦了。”
这孩子是唐逸的,可外人并不知道,若是查了苏甜的过往,那么也只会以为这孩子是他成开年的。
苏甜苦笑了一下,强忍着不适,“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恭喜成将军成亲。”
“末将不敢!”成开年谦卑的弯了弯腰,闹出了这些事,他怎敢得这一声恭喜?
苏甜紧握着双拳,手指甲戳破了皮,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声恭喜是什么心理,但她知道,山头村那种家长里短的平淡幸福,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她的成开年没了,她的当家的也没有了……
苏甜没再说话,闭着眼睛,几人见状也陆续出去,恐打扰了她休息,只留翠柳一人在屋子内照顾。
“翠柳,我的孩子可有碍?”待人走后,苏甜睁开眼,向翠柳询问。
“夫人请放心,郎中说了,只需要静养即可。”翠柳又道,“这次郎中不敢托大,开了保胎药,夫人吃过饭才能吃药,保胎药我让广七盯着呢,夫人不想见人,可想吃点东西?”
床榻旁边的小桌上,摆满了小碗,各种美食一点,却足够苏甜吃的。
苏甜只淡淡看了一眼,虽一点胃口都没有,可为了孩子,还是要逼着自己吃下去,“好,我吃。”
翠柳心下欣喜,小心的喂着,苏甜突然道,“不必叫我夫人,我不是,再有,你们都是当家……是唐大人的人,我有大哥照顾着,你们该各归其位,不需要在我这里耗着了。”
“夫人?”翠柳手一抖,差点打翻了碗,当即跪在床榻前,惊慌的道,“夫人不要翠柳了么?”
“我算哪门子的夫人?不过弃妇!”苏甜平静的道,在她脸上和眼中,看不到一点多余的情绪,“你们是他的人,跟着我,屈才了。”
见识多,懂得多,功夫好,什么都好,翠柳和广七他们,是唐逸的人,应该为唐逸做事才对,而不是在她这里惹人看笑话。
“夫人,自从主子将我带到您面前,翠柳便是您的人了!”翠柳急的抓着手边的被子,“若是夫人你不要翠柳,翠柳只有一死!再者,您就是主子的夫人,现在这般情况,只是误会,主子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您有了身孕,解释的家书又晚了一步,不然定不会为了光明正大的娶您进门而休了您啊!”
他们都不会怀疑唐逸是否会再娶苏甜,只是担心这孩子该如何是好?
苏甜抚着自己的肚子,时不时的还能感觉宝宝在动,偶尔踢踢她,偶尔蹭蹭她,似是知道她的不安而在安慰她。
翠柳所说,她也明白,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唐逸是南商国左丞相幼子,如今不知道几品官的唐大人,能得皇帝和太子殿下信任执行三年多的计划,不是心腹也是能臣,今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是她呢?昔日山头村的小小村女,如今怀有身孕的弃妇,昔日那些夫人和地主婆的头衔,也是因为唐逸的本事得来的,和她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身份悬殊的两人,只会惹来非议。
前世的她,或许还能努力让自己更强,追上他的脚步,可如今,没有了那个男人,她就是个村女弃妇!
这个年代被休弃又有孩子的女子,哪有什么出头之日?
对于那个男人,苏甜不否认,她真的爱过,那种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爱情,虽没有惊天动地,但她只想和他过一辈子的安生日子。
事到如今,理智让苏甜割舍了这份爱情,怪只怪她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不为她自己的名声,只为他的英明他的形象,该放手的。
早知如此,她何必来商都呢?伤了身又伤了心……
当当!门被轻声敲响,广七端着药碗进来,小声唤道,“翠柳?夫人的保胎药煎好了。”
为了孩子,苏甜吃了饭,也喝了药,只等身子好些,赶在生产之前回到山头村,那里还有苏家,走之前苏父就对她说过,“若年子真狠心做出这种事,三三,记得回家!你永远是咱苏家的好姑娘!”
眼下,哪是年子不要她了?人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年子,而真正的成开年也娶妻成家了。
商都皇宫,御书房,唐逸跪扣在皇帝下首,皇帝停下翻动奏折的动作,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唐逸,四年前定下这个计划时,朕下了口谕,事成之后,便将安平公主下嫁于你,如今你这是反悔了?”
“微臣不敢。”唐逸头都没抬,“皇上,微臣愿用所有的功,换取娶妻一事,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起身走下御案,站在唐逸面前,含笑问道,“为山头村的苏三三?”
“正是!”唐逸皱着眉头,他本打算商都的事全平定后,再求旨的,但见到苏甜后,只能改了计划,她现在有孕在身,又被休,若不提早做准备,怕是流言非议就能将她击垮。
所以唐逸决定了,既然女子的名声大过天,那他就求天子来撑腰,不管是粉饰太平还是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他会给苏甜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是他认为亏欠她的。
皇帝沉默了片刻,好似替他担忧般说道,“可是据朕所知,苏三三身怀有孕,怕是名声不好,再者她并没有原谅你的打算,你让朕如何成全你?”
“皇上,一切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愿承担一切后果!”唐逸坚定的道,“微臣定会劝说她。”
“劝说?”皇帝笑了,“那好,只要苏三三原谅你,并亲口说仍旧愿意嫁给你,朕便做你们的媒,下旨赐婚!”
“多谢皇上成全!”
唐逸一个激动,在皇帝脚边磕了三个头,这才算完。
皇帝本想逗他以他爹左丞相的官位来换,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徒增君臣隔阂,吃力不讨好。
至于那山头村的苏三三,是个好的,对唐逸这小子出自真心,只是那个倔强的丫头,怎么会轻易原谅?皇帝都替唐逸担忧。
入夜,苏甜已然熟睡,唐逸越过翠柳进了屋子,来到床边坐下,看着女子的睡颜,轻手轻脚的将她拥入怀中。
“苏甜,等我!”唐逸轻声呢喃着,即便知道她此时听不见,可还是说道,“除了身份一事,此外我并未欺瞒过你,对我多一点信心好不好?我爱你,就如你爱我,一个月后,哪怕天下都在骂,我唐逸愿背负所有骂名,许你一品夫人之名,迎娶你进我唐家门!”
夜深了,唐逸不能在此久留,陪着苏甜小半个时辰,不舍的离开。
若是唐逸再次回床上,定会看见两行清泪划过苏甜的脸庞。
只因爱与信任,不愿他背负任何的骂名!如今的他是南商国的功臣,站在百姓面前的大英雄,说孩子是他的骨肉,又有几个人信呢?
小院子内,翠柳和广七恭敬的立在唐逸身前,等候训话。
“我请了皇上的旨,明日有御医搬到隔壁,每日把脉必不可少。”话落,凌厉的视线落在广七身上,唐逸沉声道,“你来见我之时,为何未说夫人有孕之事?”
翠柳和广七直直跪下,若是以往,定是要磕头求饶的,如今两人也算是有骨气,虽跪下了,但仍旧倔强的挺直了身板。
广七更是不卑不亢的道,“即便主子要惩罚属下,属下也要说,虽属下去山头村晚,与夫人接触的少,但属下也有心,知道夫人对主子的挂念,为了主子,夫人甚至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与自己的生父生母聂家断绝关系,只这份情,主子不爱听,属下也要说,主子欠夫人的名声,这辈子也还不起!”
唐逸呼吸一窒,撵聂家的事儿他都知道,可什么时候断绝关系不要名声了?
“主子,奴婢认为,广七说得没错。”翠柳也豁出去了,红着眼道,“女人这辈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坏了名声就是天王老子就无法救赎!夫人一直当您是她的天,为您积德行善,只盼着您能平安归来,可是对您的信任,等到最后竟只等到了一份休书!主子,您是多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