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在外头打了一干上夜的婆子和媳妇子们,苏礼心道,这事的“罪魁祸首”坐在房中跟我和我娘喝茶闲话,你打多少人能打出什么来不成。
但谁知道竟然还真查出些东西来,在苏祯的院子外墙根儿底下,因为傍晚有人去给墙边的花草浇水,所以留下了一个十分清晰的足印,二太太这下就跟天上掉了银子一般,命人找懂行的人,将足印拓下来,传园子里的人来留下足迹比对。
苏礼喝着茶听着苏氏和老太太聊着嫁妆,心里百无聊赖,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有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态,也不知二太太敢不敢查正房里的人。瞧着老太太非但没有担心,反而有些高兴的模样,她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当初她揣测的是,老太太这一步棋,是因为祠堂丢了什么物件,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并且借此机会寻个错处,撤去二太太的管家一职。但是如果真是如此,为何还要画蛇添足的往苏祯的院子里也丢上一本册子,而且写的还是三房当年的事儿,也没什么惊人的秘密……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个错误,第一本册子她见到的时候,仔细查看了纸张和墨迹,并且让刘妈辨认了笔迹,确定是芷烟姑娘的无疑,所以在她看到第二本册子的时候,就下意识地认为那也是本旧物,只关注内容而并没有查验其他。那么这到底是有人想借三房的手闹出些什么事情,还是苏祯自导自演的示诚呢?
苏礼盯着炕桌上的册子发呆,所以老太太跟苏氏后面说了什么,她压根儿就没听进耳中。随后碧菡挑帘子进来通报进展,才将她从愣神儿中惊醒,。
“老祖宗,三奶奶,四姑娘,那鞋印儿比出来了,是五姑娘房中的丫头亦竹。”
“老五房里的?”老太太皱起眉头,“把那丫头带来我问问。”
不多时一个瞧着不过十岁出头的丫头被人推进屋,惶恐地绞着双手,瞧着屋里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刘妈子在一旁喝道:“还不赶紧行礼,没规矩的蹄子!”
“奴婢见过老太太,见过三太太,见过四姑娘。”亦竹这才回过神来,连地上铺着的团垫都没瞧见,就那么硬生生地跪在硬地上,疼得眉眼都扭得有些变形,让苏礼看着都忍不住觉得自己膝盖一痛。
“说说吧,你的脚印儿怎么会在老六院子外的墙根儿底下。”老太太问道。
“回、回老太太的话,奴婢傍晚路过六姑娘院子外头,瞧着那树上花儿开的好,就、就去掐了朵戴,所以留下了鞋印儿。”亦竹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胡说,你个小蹄子,在老太太面前还睁眼说瞎话。”碧菡娇斥道,“外头都已经问清楚,这几日天气热日头大,家里都是天黑后才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你傍晚路过的时候采花,又怎么会留下鞋印。”
“奴婢、奴婢记岔了,不是傍晚,是、是晚上,浇水之后去采花的。”亦竹忙改口。
“更是胡说,天黑以后你能看见什么,采得哪门子的花?”碧菡再次斥道,“你天黑后还去外面走动什么?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至于这样鬼鬼祟祟?”
“老祖宗,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贪图钱财,那、那册子是府外有个男的让奴婢丢进六姑娘院子的,说是因为仰慕六姑娘,所以写的什么给她看,奴婢见他出手大方,一下就是一锭银子,当时猪油蒙了心,满眼就只瞧见银子,心道不过是丢本册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就应下了……”亦竹哭着说完便不住磕头。
“胡说八道!”刘妈接到苏礼的眼色,马上开口骂道,“你自己不是个东西,临死还要给家里的姑娘身上抹黑,六姑娘从南边儿进京,来京后又大病过一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仰慕的男子?你就算扯谎也该扯个差不多点儿的吧?再说那仰慕者,让你同时给四姑娘和六姑娘都丢东西不成?”
老太太听了刘**话,露出赞同的神色,而且她也看了那册子,说的都是家世,哪个仰慕者会吃多了送这种东西?就算真是仰慕者送的,苏祯还不好生藏着,还会交给苏礼拿来给自己看。
“四、四姑娘?奴婢没往四姑娘院子里丢东西啊!冤枉啊!”亦竹先是满脸茫然,而后便叫冤不迭。
苏礼瞧着她神色不似伪装,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当初的想法,苏祈院子里的册子,并不是老太太差人做的,而是另有其人,所以老太太才要找人追查此事,因为她相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要查的就是另外那个与她不谋而合几乎同时动手的人。
苏礼这边心里琢磨个不停,老太太在那边心里也嘀咕不已,这个丢册子的人,究竟是何用意?
刘妈见老太太神色不定,瞧着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知道她怕是一夜未眠精神有些不济,心里合计一番上前凑在老太太耳边道:“老祖宗,这事儿无论是谁做下的,意图都是想把事情闹出来,不然他也不会用这么复杂麻烦的法子,那咱们现在如果继续彻查,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岂不是正合了那人的心思?倒不如咱们偃旗息鼓,看那人什么时候忍不住再跳出来。”
老太太听了刘**话,深以为然,便不想再继续审问,扭头越看地上跪着的丫头越觉得不是个好东西,满脸怒意地说:“不管是收人钱财私相授受还是存了什么别的腌臜心思,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这个是家生子还是个买来的?”
“回老太太,是个打小买回来的,真是枉费家里养她这么多年!”刘妈上前应道。
“那就拖出去打死算了,看得我烦心。”老太太说打死个人,就好像吩咐传膳一般轻松,屋里的人也都丝毫不觉惊讶,只有苏礼心里暗叹,看来自己的道行还是不够。
外面噼里啪啦响起板子声,但是听不到人的哭喊,不是是被堵上了嘴,还是人已经昏死过去。不过板子声还没结束,老五就迈步进屋,上前就跪下请罪。
老太太折腾了一夜已经困乏,虽说查出个人有些解气,但是没能找借口撤掉苏宁氏又有些不乐,见老五进来就觉得烦躁,语气不善地说:“按理说你是没资格出来协理家事的,但是看在你从小跟着嫡母长大,她又举荐你,这才给你个机会,差事管得好坏不说,连自己屋里丫头都管不明白,看来就也不是个有大能耐的,协理管事就撤了吧,先管好你自己屋里再说。”
苏裬没哭没闹,甚至连辩解都没为自己辩解半句,苏礼甚至怀疑自己从她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轻松,她磕头道:“孙女谨遵老祖宗教导,多谢老祖宗不罚之恩。”
老太太刚要说话,屋里帘子一掀锦之进屋先行礼问好后道:“老祖宗,奴婢来寻姑娘,家的表姑娘请姑娘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告。”
别人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是苏礼和老太太明白,什么家的表姑娘,不过是苏禅的托词,所以老太太极其爽快地挥手放行道:“礼儿,你回去换身儿衣服赶紧去吧,别是你外祖母家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苏礼闻言如蒙大赦,去苏禅那边吃茶聊天也好过在这里无谓地耗费脑细胞,忙起身告辞。
苏礼乘自家马车到了上次的茶馆,这茶馆不知是被包下还是那卫柏开的,每次来都是除了他们没有任何客人。苏礼上楼与白棠寒暄几句,便将半夏留下,自己跟着卫柏从后楼梯下去直接换乘马车。
这回令苏礼十分意外的是,卫柏一反上次的聒噪,眉头紧蹙,嘴唇抿得棱角分明,路上一言未发。
不过苏礼没什么兴趣考虑卫柏的反常,说不定办事不力被皇上骂了,反正都是跟自己无关的。马车微微摇晃让一夜未眠的她困意上涌,依着车壁就昏沉沉地睡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停在巷子内,她出去一看天色,估摸着自己怕是睡了大半个时辰,十分不悦地说:“到地方了你干嘛不叫醒我?”
卫柏还是不肯说话,却抬手去揉苏礼的额头。
苏礼猝不及防被他的手掌摸到额头,忙后退两步捂着额问:“你到底要干嘛?”这时才觉得额头有些微痛,用手细细一摸,原来是抵在车壁的木条上,硌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这个与你无关,你赶紧叩门。”苏礼见卫柏看着自己不说话,便催促道。
卫柏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但是苏礼并未留意,而是自己不住揉着额头,希望让那痕迹快些消除。
进入正房,苏礼就见老三满脸喜色的从里间跑出来,拉着她的手道:“总算是来了,我都等得急死了,再不来就要派人去催了!”
“让姐姐久候真是不该,我竟在马车上睡着过去,你瞧,把额头都弄出条印子。”苏礼放开手给老三看自己的额头。
苏禅看着她那模样直笑,忍不住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竟困得能在马车上睡那么熟,连硌出印子都不知道。”
“唉,别提了,昨晚家里闹了一夜,连个合眼的机会都没有,我可是困惨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别是老祖宗身子……”苏禅忙问。
“姐姐莫急,老祖宗身子硬朗的很,只不过是家里又有人心思不正,瞧着别人安稳就心里不痛快,这才惹出事端。”
“快上榻上来歪着,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听说不是老太太身子不好,苏禅放下心来,扯着苏礼到榻上去躺着说话。
苏礼将昨晚的前因后果简略讲了一遍,就见苏禅不住撇嘴,最后语气坚决地说:“妹妹,我跟你说,这事儿绝对是老五做的!”
“不会吧?”苏礼睁大眼睛,惊诧地问,“怎么会是五妹妹呢!”虽说她的确怀疑过老五,但是在心里左右推导,都觉得老五根本没什么理由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对她非但没有任何的好处,反而有很多坏处。
“你别被老五那外表的呆子模样骗了,她的确是个书痴不假,但不代表她是个傻子,相反,其实她精的很,而且书读的太多,最会暗地里使手段。”苏禅煞有介事地说,“不过她这个人很古怪,别人耍阴谋手段,都是为了得到利益或者是什么别的,但是她的手段,目的都只有一个,让她自己自在,没人去烦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来教我们的师傅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不是病了就是霉运缠身似的,用不了多久就卷铺盖不做了,折腾了几回,老太太也绝了再给我们请人教导的念头,她便多自在了好几年。”
虽然苏禅说的十分肯定,但是苏礼对她的结论实在没什么认同感,但是却听苏禅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你别看表面上她跟二伯母关系很好,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二伯母也以为她是跟自己一条心的,什么争家里的管家权力、克扣银两什么的,其实这都是二伯母一厢情愿的,老五根本不想,她这回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卸掉协理管家的权,这样就不用被二伯母指使去做她不愿意的事儿了。”苏禅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所以我说,她那个人就是个呆子,那么会算计的脑袋,可惜是没长给我,不然肯定不会像她那么浪费。”
苏礼听了这话心里暗笑,不过看惯了家里的纷争,现在反过来瞧苏禅,倒是比以前看着可爱许多,她忍不住问:“三姐姐,你现在生活得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啊,皇上他对我很好,只要有空闲就过来陪我,到第二天凌晨再赶回去早朝,他喜欢跟我说话,说朝廷里的事情,说后宫的事情,虽然很多我都听不懂,但是我喜欢听着他说,喜欢看着他说话的样子……”苏禅的目光渐渐变得梦幻迷离,似乎陷入了自己粉红色的构想中,“虽然我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和开解他,不过皇上说他就是喜欢我的没心机,不像他身边的人,恨不得咳嗽一声都有什么隐藏的意思。他说我让他觉得心情放松,不用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虽然现在瞧着我有些见不得人,不过皇上说了,等大孝一过就接我进宫,还说要赐我娘封号,让我到时候给他做妃子。”
苏禅被她诗朗诵一般的声情并茂弄得有些寒颤,又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娘?封号?妃子?苏禅管苏林氏称呼母亲,只有管刘姨娘才叫娘,苏林氏尚且都没有封号,皇上如何给一个姨娘加封号?而苏禅是庶出的姑娘,按礼制只能为低等的嫔妾,如何能做到妃子?于是将苏禅最后这句话整合一下,透露出来的讯息就是,难道皇上会为了苏禅,让大老爷把刘姨娘扶正不成?
这……这估计就应该叫昏君了吧?虽说是少年天子,也许是多情了些,遇到苏禅这样的貌美又无城府的女子,心神荡漾也合情合理,但是这种有悖礼教的事情,若是做出来怕就真的只能贻笑大方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是熬夜熬糊涂了,苏禅是深陷爱河的纯情少女,对皇上的话自然是全盘接收深信不疑,但是自己却也跟着相信,真是傻到家了。
苏禅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人诉说自己的幸福,一时有些刹不住车,细细碎碎的心事说起来没完,开始苏礼还强撑着精神应和几句,后来发现其实苏禅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想倾诉罢了,于是便抽空偷懒,听着听着就觉得说话声音渐远,自己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这回再醒来,却是补足睡眠心满意足地睁开眼,刚想唤半夏,却发现并不是在自己房里,身上搭着的薄被也是没见过的,恍惚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苏禅的住处,听着她说话就听睡着了。她忙起身下地,外头的丫头听见动静挑帘子笑道:“苏四姑娘醒了,奴婢去知会主子。”
又另有几个丫头,依次捧着水盆、澡豆、手巾、面脂等物件进来,苏礼在家可没这么高规格的洗脸仪式,心道这宫里的水准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见人家弄得正式,她也不好随意对待,只好认真地洗净脸庞,擦干涂上面脂,这才被丫头领着去对面屋里见苏禅。
她正坐在窗下的湘妃竹椅上看书,见苏礼进来便笑话道:“你这丫头果真贪睡,竟连午饭都被你睡过去了,现在起来觉得饿了吧?过来坐会儿,我已经叫她们下去给你准备吃的。”
苏礼被她这么一说,倒是还真觉得腹中空空,甚至还咕噜噜地叫了几声,见丫头们鱼贯而入端上来七个盘子八个碗的,便也不客气地坐下填饱肚子。
吃完饭擦手漱口的时候,苏礼忽然想到问:“三姐姐,你今日大早晨的叫我来,就是为了找我说话解闷?”
“哎呀,你瞧,你不说我都给忘了,我有正经事跟你说呢!”苏禅将手里的书一丢,“上次不是跟妹妹说过,沈公子让太后瞧上,想配给公主的吗?可惜皇上似乎不愿意让公主下嫁给沈公子,我虽说是不知道缘故,但我可以肯定皇上是要重用沈公子的,也许是怕让他娶了公主,以后朝中会有人说他是凭借公主上位,惹人不服气?”
苏禅说着说着再次成功的跑题,苏礼边喝着她这儿的顶级贡茶,边听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揣测,结果一口茶刚入口,正在品味那淡却弥久的茶香,忽然听到苏禅说:“……所以我就忙跟皇上说,我觉得沈公子跟你是很相配的一对,咱们两家门户也相当,倒是个婚配的好选择……”
苏礼一口热茶呛进气管,失手砸了茶碗,伏在桌上咳个不停。旁边的丫头上前帮她拍背顺气,苏禅在一旁还说:“你瞧瞧你,今天一直都是个魂不守舍的模样,吃茶都能吃到别出去。”
“三姐姐,你刚次说什么?”苏礼还不容易顺过气来,忙问,“你说你跟皇上说,我和沈公子什么?”
苏禅将她的吃惊理解为惊喜,满脸欢喜地道:“皇上说想不好该许给沈公子哪家的千金好,我就说沈公子跟你十分合适,皇上听了也觉得不错,就说今日回去找人去合八字,若是八字相合,那就择吉日给你们赐婚!”
“……”苏礼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能用一片空白来形容,因为一下子有太多的讯息涌入,倒是她根本思考无能,于是干脆直接处于死机状态。
沈青昊,若问自己喜欢吗?倒是不讨厌,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都不让她讨厌,当初那个许你一个将来的表白,从美少年的嘴里吐出,说没有心动那绝对是骗人的;可要是说爱,却似乎也没有。
她一直是个现实的人,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对待婚姻的态度,从前世到现在始终如一,找一个家世相当,互相都合得来的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所以在听苏氏列举了沈家种种不佳状况之后,她会毫不犹豫的将沈青昊从自己的结婚名单中划除。
但是现在,指婚,这两个字重重地落在她的面前,让她猝不及防地发现。自己的前途就这样因为皇上和苏禅的枕边话而敲定。
“回魂了!”苏禅起身过来摇晃着苏礼的胳膊道,“怎么,都欢喜傻了?”
“额,三姐姐,我……我都出来一整天了,家里怕是都该着急了,不是说还要合八字的,那就是还没敲定,劳烦姐姐知道确切消息以后,派人去给我送个信儿!”苏礼有些头晕脑胀地告辞上车,浑然没发现原本空荡荡的车厢中多了几个软绵绵的靠枕,而车厢壁的木棱,也都被锦缎裹着棉花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