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忠没说的是,就算高伯懿想做些什么,也不好明目张胆去做的。
帝都那边的人不会愿意看到高伯懿在这边过得太好的。
所以啊,至少在明面上,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地种地。
至于私底下……
顾忠想到了高伯懿之前吩咐的一些事情,眼神闪了闪。
若是主子愿意说,应该会主动跟夫人说的。
他就别多嘴了。
然而,顾忠不说,不代表步瑶想不到。
她刚才问完就想到了。
高伯懿那情况,确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步瑶并没有深想下去,而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而后说道,“我之前听人说起过,宁古塔那个地方气候恶劣,生存环境艰难。俗话说的好,独木不成林,人多有人多的好处。”
“还有,我不知道相公是怎么打算的,我自己是有些打算的。到了那地方后,我盘算着做些事,需要用到人。”
顾忠这下更困惑了,他想不明白,步瑶能做什么事情,又想做什么事情?
他很想问一问。
步瑶却并不打算说太多,在他开口之前,补充了句,“但凡遮遮掩掩,多半是底气不足或者能耐不够,阿忠,我实话实说,若非是有你们兄弟,还有那些暗卫在,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顾忠从步瑶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她的信赖。
他正了正神色,说道,“夫人,属下明白了。”
他背起了书箧,弯腰捡起两大摞柴禾夹在左边腋下,右手还提了一大摞,就转身回去了。
步瑶没着急回去,而是留在原地。
没多会儿,顾忠又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宁宁、刘玉、何墨还有几个刘家女眷,几个人看到地上那么多的柴禾,都面露惊喜之色。
“步姐姐,这么多柴禾,是怎么……”宁宁喜上眉梢地发问。
刘玉抬手轻轻地扯了下宁宁的手,无声地阻止了她的话。
“高夫人,谢谢你。”刘玉朝着步瑶真诚道谢。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跟步瑶接触得最多,都看出了步瑶身上的不寻常,或者说,知道她身上有秘密。
不过,他们也看出来了,步瑶并没想着要彻底瞒着,却也没有打算挑明。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都默契地选择了秘而不宣。
宁宁刚才是太惊喜了,险些没有管住嘴,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她赶紧跟着刘玉跟步瑶道谢。
步瑶说道,“赶紧先把东西弄进去吧。省的有人跟过来。”
几人听了,都不敢再耽误,纷纷上手搬柴禾。
这回来的人多,倒是一趟就全搬走了。
步瑶跟在他们后面走。
果然,就在半道上遇到了跟着出来寻柴禾的人。
好巧不巧的,其中还有“老熟人”——宁宁的三个伯母。
“大嫂!你快看,还真有柴禾!”宁宁的二伯母卢氏兴奋地抓着蒙氏的手臂说道。
流放了两个月,卢氏原本较白的皮肤都变黑了不少,原本不错的容貌也被磋磨得逊色不少,唯独那双嘴唇,依旧薄薄的两片,说话的时候嘚吧嘚吧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刻薄又令人反感。
蒙氏的身板原本是比较结实的,可惜这一路走下来,肉减了不少,反倒把骨架显得越发粗大了,整个人是瘦不少,就是瘦得格外的突兀难看。
蒙氏的眼睛泛着精光,直勾勾地盯着宁宁手里的柴禾。
她们两人好几步远站着安安静静的阮氏,对方差点没认出来,脸还是那张圆脸,就是被造得着实有些埋汰,跟个乞丐似的。
难怪另外两个离她那么远。
对方同样在看着宁宁他们手中的柴禾,目光并没有蒙氏那样的贪婪,反而是带着几分疑惑的。
步瑶察觉到了阮氏这细微的反应,笑了。
要说宁宁这三个伯母,这位三伯母表现得是最安静的,除了上次骗走宁宁人,让宁家人得以占用了他们的板车还有其他包裹,几乎就没有做过任何针对他们的事情。
她看起来更像是两个嫂子的小跟班,嫂子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偶尔嫂子们有吩咐了,也会默默听指挥。
有的人或许会觉得这个阮氏很没有主见,很平庸。
然而,步瑶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这三个妯娌之间,阮氏其实是最聪明的。
或者,在其他人不知道的背后,蒙氏和卢氏的许多表现,极可能都是阮氏撺掇的呢。
来的,除了他们,当然还有其他人,不过,想来应该是因为男人们都被戴上了枷板,行动不便,所以来的都是女人和半大小子。
一个个瘦巴巴、可怜兮兮的,就是面色各异。
有的跟蒙氏那样充满了贪婪、有的像卢氏那样满眼算计、有的则是纠结,有的目光已经从的柴禾上移开,落在了步瑶的脸上,无声地乞求着。
步瑶面上冷淡,眼神也淡淡的,仿佛根本不把眼前的这帮人看在眼里。
有个妇人小声地开口询问,“你们这些柴禾是在哪里找到的?我们刚才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顾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我们要过去了,麻烦几位让让。”
拦在跟前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的叹了口气想要让开,有的则依依不舍不肯挪动脚步。
还有的则是面带凶光的,将不让的态度表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
宁宁的大伯母和二伯母就是最后面带凶光的那一类。
“让什么让?”蒙氏板着张脸,凶巴巴地说道,“这些柴禾又不是你们自带过来的。虽说是你们找到的,但见者有份,我们既然都撞见了,怎么着也有一部分是归我们的!”
卢氏帮腔,“就是就是。这是破庙里的柴禾,不是独属于你们的!你们识相的话,就赶紧放下来。”
其他人有的想抢不好意思抢的人,这会儿见有人站出来带头抢,当即也开始跟着卢氏帮腔起来。
“就是,这东西是破庙里的,肯定就属于大家的。我们要没看见也就算了,既然都看见了,怎么也不能都让你们拿走啊。”
“对啊对啊。都是流放犯,都是淋了雨的人,总不至于这么狠心,一点都不顾别人死活吧!”
“没错!你们这边还有板车,还有人人没有被雨淋到呢!平日里过得比我们舒坦也就罢了,今日这柴禾也要跟我们抢,也太贪得无厌了!”
“可不就是贪得无厌吗?看看他们这嘴脸的,刚才要不是咱们提出来,他们还就把这些柴禾当自家的了!”
“少废话,你们快把东西放下来!”在一群夫人此起彼伏的声音中,有个少年开枪了,十三岁的模样,长得真不算好看,脸也晒得很黑,表情却很凶,一边说话一边还抡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几条鞭痕。
那鞭痕,一看就是解差打出来的。
步瑶曾经看过这少年挨打,那面对解差的样子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会儿,那是压根没有见到老鼠躲猫的样子了,更像是看见了老鼠的猫。
啧,小小年纪就欺软怕硬啊。
步瑶暗暗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哼笑。
对面的女人们听到了步瑶的哼笑声,都看了过来。
蒙氏还记着之前步瑶欺负自家儿子的仇,率先对步瑶发难,“你笑什么?哼哼哼哼的,知道的是你在哼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花街柳巷里……”
“大胆!”
蒙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忠的厉声喝斥打断了。
再看顾忠那面色阴沉,浑身气势逼人的样子,蒙氏不受控制地心中发颤,硬咬着牙,把后面的话给咽回去了。
然而,咽回去是咽回去了,并不妨碍其他人听出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步瑶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并不觉得生气,反而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抬手鼓了鼓掌。
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被流放也挺有趣的,否则,我怎么有机会看到曾经的高高在上端庄知礼的官宦家的女眷,本性竟然是如此粗鄙不堪、污言秽语呢?”
这话,骂得完全不给对方留脸了。
步瑶明明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她骂的是谁。
蒙氏气得脸都憋红了。
她重重地呼吸着,猛地冲上前去,直接就伸手抢宁宁手里的柴禾。
宁宁本来也因为蒙氏说步瑶的话而震惊和愤怒,要不是顾忠更快地出言了,她自己都要冲上前去捂住她的嘴了。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大伯母居然还直接来抢自己手里的东西了!
宁宁确实有些猝不及防,可耐不住她的力气大啊。
蒙氏都抓住她手上的柴禾了,都拽走了。
宁宁一只手伸过去抓住,往自己这个方向一拽,原本都跑出去几步的蒙氏立刻整个人都被拽了回去。
“大伯母,快把柴禾还给我!”
宁宁想要的只有柴禾,趁着蒙氏身体还没稳住的时候,成功地将柴禾给抢了回来,然后整个身体迅速地向旁边避开了。
她身后的刘玉等人也赶紧避开了。
所有人都身手格外敏捷,跟避灾星似的避开了蒙氏因为惯性倒过来的身体。
这也就导致了,蒙氏最终直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蒙氏后脑勺着地,疼得她痛叫出声。
“哎哟,大嫂!”
等到蒙氏都摔在地上了,卢氏才慢好几拍地反应过来,惊叫了声,赶紧跑过去。
蒙氏在卢氏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伸手去碰自己的后脑勺,明显感觉到鼓起了一个包。
蒙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转头瞪向了宁宁,那眼神,真跟要杀了她似的。
宁宁抓紧了手中的柴禾,微微低下了头,无辜地说道,“大伯母,你摔倒并不是我推的,你瞪我做什么?”
不是你推的,是你拽的!
蒙氏气急败坏,真是没有想到,这才多久啊,那个从小到大就怕他们的小丫头,就敢这样对待自己了!
死丫头,以为跟步瑶高伯懿他们扎堆,就能够无视他们了?!
哼,没有了家族傍身,她倒要看看这对祖孙要怎么生存下去,等他们求上门的时候,定然要他们好看!
蒙氏心中盼着那一日早点到来。
同时,也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刚才宁宁害自己摔一跤的仇!
她咬着牙站起来,伸手扶了扶自己的腰,在卢氏若有似无的搀扶下,走向宁宁。
宁宁见她又靠近自己,当即往后退开了好几步。
“大伯母,这些柴禾是步姐姐的,不是破庙里原本有的。你们不能蛮不讲理,更不能动手抢,否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呢?”
蒙氏没好气地说道,“臭丫头,你忘了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了?我们是在去流放的路上!都成了流放犯了,还介意成不成强盗吗?”
她说着,没好气地回头瞪了眼其他人,“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这么多柴禾,再不抢,真打算送给他们了?”
这口吻,不知道的还真能误会那些柴禾原本是属于他们的。
那些人听了蒙氏的话,犹如醍醐灌顶,纷纷就上前抢。
宁宁的力气大,他们这些人都知道的,毕竟宁宁之前自己一个人都能推动装了三个人的板车。
跟她抢可能干不过。
顾忠他们更不可能去抢,这是高伯懿的人,是个男人,本身力气大不说,关键还是个会武艺的,根本抢不过。
步瑶身上什么都没有,更是没什么好抢的。
这么一筛选下来,最好争抢的不就是刘玉和刘家女眷,以及仍旧是个半大小子的何墨了吗?
当然了,何墨还是个孩子,女人们都不好去抢他的,主要就是那个欺软怕硬的孩子带着其他的孩子去抢他。
那群人硬抢,步瑶他们这边自然是不乐意被抢,拼命地护着柴禾。
有的没份,抢不上刘玉他们的,干脆还硬着头皮去抢顾忠和宁宁的。
宁宁倒还好说,本身是女子,跟女子肢体接触没什么。
顾忠却顾虑着对方都是弱女子,生怕自己真使出了力气会伤着人,顾虑颇多。
一时间,后面都乱成了一团。
“吵什么吵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怒喝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大家循声看过去,才发现柳木林过来了,正面色沉沉地盯着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