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谁?”我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的两腿也软得站不住脚,只能扶住墙沿僵立不动。
黑暗的另一边再次响起熟悉而尖锐的声调:“呵呵~怎么,才一年不见,你已经忘了我了吗?”
一点如豆的火苗在黑sè中窜起,是一盏油灯。火苗晃动着,逐渐平稳、变大。被照亮的淡**的光晕也逐渐扩展,在微弱的亮光中,我看见一只枯柴的手端着铜油灯,手腕上是破烂的黑sè袍袖。
光圈的边际勉强映出一个黑帽下罩着的人的下巴,细长而前突,像一截干瘪的树皮。那人缓缓抬起脸,让灯光照到斗篷帽沿下的她的脸。
“莫……莫拉……”我虚弱的唤着。
“呵呵呵,看来还没把我忘掉。”她古怪的笑着。
我以为自己忘了,但那场噩梦却仍旧清晰的映刻在心底——那个让我战战兢兢的过了十多年的老妖婆,那个本应该被我杀死了的巫婆……她……怎么可能,又出现了?难道是鬼魂?
就凭你,能动得了她么——雷奥大祭司的话又一遍应在我的脑子里。
她没死?!怎么会没死!?我惊恐的看着她。
像是猜出了我的想法,她轻讽的笑着:“是啊,我怎么会没死呢?我不是化成一滩血水了吗?哈哈哈哈!”
她还没死,那么她想干什么?我几乎可以确定之前在巫术之岛一直监视我的人,就是她,那么,她要做什么?要杀了我报仇吗?
“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弄死你的,更没有因为那件事而生气。”她沉下脸,但我可以看到她眼中有未知的光芒在闪耀:“其实你会闯进我的实验室搞破坏,是我早就料到的。不然的话,那么重要的实验,我怎么会让你去搜集材料?那等于是把我要做的实验内容告诉你。”
没错,莫拉虽懒,但她每次有重大实验的时候,为了慎重起见,都是亲自外出去搜寻材料的。
“你、你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心在狂跳,跳得我几乎窒息,我只能虚弱的问。
“为什么?”她故作姿态的重复我的话,:“因为那天是4月1号,我预先安排好,跟你开了个愚蠢的玩笑。”
玩笑?这一切果然都是她安排好的,那么她也早料到我会有的举动?不,也许在更早之前,她便已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故意为我的行为创造条件!我突然想起曾经听见她与镜子的一段对话:
得了吧,皮耶!你说的‘快了’还有四年才发生呢——莫拉瞥了我一眼,对镜子这么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得了吧,皮耶!你说的‘快了’还有四年才发生呢。倒是我们的小公主,看样子是有麻烦了吧——莫拉那时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的公主……那应该是1504年卡顿王族内乱,奎安娜大公主送科里去维伦堡避难。1504年的四年后,正是去年1508年,我逃离沉默之森的那一年!
她早就通过魔镜预知了一切吗?我所做的都是她预料到的吗?我这些年来的一切过往都是她jing心安排好的吗?
“不可能……不可能……”我摇着头,艰难的向后退。
“哼,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她轻斥:“如果你连这个都难以接受,那就太可怜了——因为,将要在你身上发生的‘不可能’的事,还很多很多……”
“你……你究竟……”我愣愣的看着她。
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去的一切,也以为自己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成长了许多,但此刻面对莫拉,仍旧脆弱得可怜。从她的话里,似乎我这一生的种种都由她cāo控,像个cāo线的木偶,离不开她的控制。从我三岁被她收养开始……不,也许更早……
“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我无法遏止的对她大声叫着:“你又究竟要做些什么?”
如果之前我是因为她憎恨我闯入她的实验室、为脱离她的控制而进行破坏,为此而害怕她的抱负;那么现在,我更为她不为人知的目的而心惊不已。
现在看来,发生在莫拉与我之间的事情,似乎每一件都有其另一面的意义。那么,她在奇卡布的废墟里找到我、她收我为徒、她为我铺好的前路……都隐藏着什么她不为人知的目的?我不认为她只是看我不顺眼,想要对付我而已,她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对我……我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
“呵呵,你不用在心里乱猜了。”莫拉扬起嘴角:“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早就知道你是迪法斯家的小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尾音莫名的上扬,似乎她对我的认知并不单纯。
“拉拉·罗丝·迪法斯——即使你变成小婴儿的模样,我也照样能从一堆尸体里把你翻出来!”她一步步向我逼近:“你的前世、你的今生,我甚至比你本人还要清楚……那爬满全身的咒文,那种每到月圆之夜便会痛彻心扉的折磨,你可还记得?”
她的话像在催眠,让我的记忆又回到二十九年前的月夜,扭曲的黑sè的图文,像蛇一样爬满我的全身,刻进肉里、溶进血中。痛苦,难以形容的折磨,一次又一次的侵袭……
“啊——!”我痛苦的惨叫,突然感觉到那几乎被忘却、又熟悉不已的痛苦,相隔了二十多年后又一次开始折磨着我,好象下一秒就要死去。
“拉拉!”一阵狂风包裹住我挣扎不已的身体,隔开莫拉的靠近,伊恩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的风应是暖的,但却让我颤抖不已,无法抑制的痛苦的抽搐。
“叮叮”——左耳边响起清脆的声响,挂在左耳的三只耳饰互相敲击着,放出柔和的光。身上的痛楚也奇迹般的渐渐减轻。
我平缓呼吸着,伊恩的风的效果已经消失了,只在脚边留下一大片闪烁着红眼的暗黑魔鼠。上万只魔鼠挤满休息室,黯淡的灯光下,是一片火红sè的jing戒之火,都虎视眈眈的瞪着莫拉。
莫拉不以为意的看都不看它们一眼,只是嘲笑似的看着我:“看来你还戴着它嘛,我本还以为你会把我给你的耳饰也丢掉呢!”
是的,我几乎要丢掉与莫拉有关的一切——魔杖、扫帚、我还想把那不快的回忆也丢掉。下意识的抚上左耳——那三只耳饰是莫拉给我戴上的,上面雕刻着细小的图形。我本不知道她的用意,以为那只是为控制我的行踪而给我装上的“追踪器”。但它们,似乎对那种诅咒有缓释的效果……为什么呢?她知道我前世是死于何种怪病,还交给我克制的方法。
看出我的疑惑,她得意的说:“我不是说了吗,对于你自己的事,我了解得比你还要清楚。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习惯,这一些我都知道……因为啊拉拉,我与你共同生活的,可不只在森林的那十几年呐!”她缓缓走过来,一手撑在门边,转头看着我,嘴角噙着让我颤抖不已的笑:“你看,即使你得到重生,我还是记得你,但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呢,拉拉!”
她的语气、声调都变了,就像她突然露出的、与她年龄不符的“灿烂”笑容一样,像雷一般击中我:
“你……安娜贝迪·道森!”我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
她满意的大笑出声,转身走出休息室去,将我一人留在黑暗中继续苦思。
安娜贝迪·道森!
莫拉那对绿sè的眸子闪烁着,她那张又老又丑的脸,竟和安娜贝迪·道森的面孔重合了。安娜贝迪的翠绿sè双眸也闪烁着那样奇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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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9年,夏初。
“别这样了,安妮!”维尔的声音很轻,却充满无限柔情。他轻轻搂住安娜贝迪的腰,亲密的唤着她的昵称,贴近她的耳畔低喃:“你知道的,我最爱的只有你!”
“哼,是吗?”安娜贝迪轻蔑的媚笑着,她的yu迎还拒惹的维尔更是心急如焚:“那么,你的那个拉拉怎么办呀?”
“拉拉……她怎么能跟你比?”维尔轻吻着她的粉颊,口中不停呢喃,手也很不安分的向她胸前饱满的曲线的缓缓移动。
“你只有现在才会这么说,谁不知道,你宠你那个小未婚妻都宠上天了。”安娜贝迪慢慢转过头来靠在维尔的肩上,弯弯的眼睛越过维尔的后颈,直视躲在他背后、门边偷看的我:“要是让你的小未婚妻看见了你这样,那可怎么办啊~~”
她在看我,她确实在看着我。安娜贝迪此刻的心思并不在维尔身上,她毫不理会正在自己身上为非作歹的维尔,她的一双绿眸正含笑的盯着我。
她的眼,像是黑夜中荧荧的绿光,冷得让人战抖。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只有无数的绿sè光点在脑中摇晃。麻麻痒痒的感觉从脚底泛起,像毛毛虫似的向我身上爬。我**眨眨眼,又用模糊摇晃的视线扫向自己的身体。我好象看见一条黑sè细长的小蛇沿着我的血管,从手臂爬向手指尖端,又像树干一样向四周扩散枝叶,将黑sè的图形遍布我的整条手臂。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糊成一片。
“拉拉!拉拉!你还好吧!太好了,终于睁开眼睛了!”安娜贝迪俯身在床头,惊喜的看着我从昏睡中逐渐醒来。
“拉拉,你醒了,醒了!”父亲激动得老泪纵横:“真是吓死爹爹了,怎么你这几天都不舒服吗?怎么不早说,还在自己的生ri会上昏倒了,真是……”
“表舅父,您也别难过了,拉拉这不是醒过来了吗,会好起来的,只要稍做调养就会好起来的!”安娜贝迪拍着父亲的背,柔顺的安抚。
维尔也在我的床沿坐下,温柔的抚着我汗湿的额头:“没事了,拉拉,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愣愣的看着他,又看向站在一边、一脸关切的安娜贝迪和父亲。
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昏倒了吗?可是,我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事——但……为何我记忆中那龌龊的画面却与眼前的现实不符?维尔和安娜贝迪那担忧的眼神……是我在做梦吗?我刚才看到的那幅画面、我体会到的一样的感觉,那一切都是梦中的虚幻吗?
我挣扎着要起身,维尔会意的将我扶坐起来。我虚弱的举起自己的手臂抬到眼前——淡紫sè的衣袖下仍是白皙的皮肤,并没有黑sè的蛇一样的条纹……那些果然都是梦啊!我放松的舒出一口气,又沉沉睡去。
但事实上,一切并不是梦!那之后的一个月圆之夜,我又被梦中的画面惊醒。梦中的我,**的全身被附满黑sè的咒文,那黑sè的线条还像活的一样扭动着。我猛然从**坐起,翻开衣袖——
借着夜晚明亮的月光,我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果真浮现出扭曲的线条。它的每一**都伴随着让我彻骨的疼痛。我从**滚到地上,失声惨叫,到晓不绝。
“拉拉!拉拉!”父亲束手无策的焦急表情浮现,一夜之间斑白的鬓角像突降的早霜,嘶哑的嗓音和着窗外啼叫不休的乌鸦,像是提早为我鸣起的丧钟。
“拉拉!拉拉!你在发什么呆啊!?”莉莉亚猛的摇醒我。
我呆坐在一片明亮的休息室中,满地凌乱狼籍,成千上万的魔鼠匐在地上、椅上、桌上,将我围在中间。
莉莉亚打开灯,小心的踏进老鼠群。像是知道对方并无敌意,老鼠们缓缓给她让出一条路,她走过来一把将我推醒。看着我默然失神的眼,再看看满地老鼠,莉莉亚不语的看着这一切。卡米尔也跟进来了,只是冲着满屋的“伊恩”惊叹不已:
“天啊,拉拉,你有这么多只老鼠,送我一只做做实验也没关系吧!”说着,他拎起一只老鼠的尾巴,悬在半空。
“噗”的一声,被他拎起的老鼠像炸开的水带似的干瘪、变成一摊白sè粉末。
室内的老鼠相继消失,像是卷起一阵旋风,将满地的白sè粉末都聚集起来,伊恩显出人形从风的中心走出来,默默的站到我身边。
莉莉亚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转变,卡米尔则唏嘘不已。跟在门外的那位大妈,朝室内四角巡视一圈,又看了看伊恩和我,只是微微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先离开这里。”伊恩突然出声。
莉莉亚也附和着:“呃……是啊,我们先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左蓝达夫人他们可能在等我们回去吃午饭了。”
我茫然的抬头看看她,然后任由伊恩扶着,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大妈远远领头在前。莉莉亚在我身侧喳喳不停的说着她准备去做的工作;卡米而则跟在我的右后方,左顾右看的转个不挺;伊恩是轻敛着眉,低头看我毫无表情的脸、几近失去焦距的眼。
一行人谁也没看着路,各有所思的走着,一不小心就与其他通道走来的一队人撞个正着。
对方三人,两女一男;我方四人,两女一男一老鼠。互瞪半分钟,然后惊叫出声:
“啊!是小妹!”对方的一对孪生姐妹花指着莉莉亚。
“塞西、利娅两位姐姐!”莉莉亚惊讶。
“拉拉……?!”对方一男道。
“以、以撒!!”
真是太巧了,大妈刚才说的其他店里接到同样寻人的案子,就是以撒他们发出的寻找我的求助。而他也是为了到这里来确定消息,才再次出现的。
我愣愣的盯着以撒的脸,久别重逢的喜悦下一刻又变得莫名的异样——这……不会又是莫拉的安排吧?
“拉拉,他就是你正要去找的同伴吗?”莉莉亚问着,却没人给她回答。我和伊恩都没有说话,但她已从我们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你还好吧,拉拉。”以撒的声调轻柔而低沉,不禁让我一颤。冰蓝sè的眸子一如往昔的平静,不夹一丝杂质的清朗。
他瞄了一眼站在旁边扶着我的伊恩,略显担忧的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伊恩摇头不语。莉莉亚便插话进来道: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我们现在暂住在一个朋友家,你若是不介意就一起来吧!”
我虚弱的向以撒点点头,我们一行人便向左蓝达家走去。
众人一路沉默,我也缓缓平复心绪。卡米尔带头走在最前面,莉莉亚跟在一边,塞西、利娅姐妹一左一右的夹在以撒身边,好奇的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我无力去在意太多,也就没将那对姐妹花当回事。可是一回到左蓝达家的客厅里,那一对姐妹花就开始发作了:
“哎~~你就是拉拉啊!?”其中一个走到我的左边,比比我的个头:“跟以撒说的一样,和我差不多高呢!”
“是啊是啊,跟我也一样高!”另一个走到我的右边。
“而且以撒也说是黑sè的长头发!”左边的说着,揪起我的一把头发。
“发质也很好呢,滑滑的!”右边的也拾起一束,仔细研究着。
“瓜子脸,白白嫩嫩的!”左边轻捏着我的脸。
“怎么耷拉着眼皮,好象无jing打采的样子!”右边的跑到我的面前盯着我猛瞧。
“瘦瘦小小的,但是抱起来软软的耶!”左边的一把抱住我的腰,把我吓了一跳:
“你、你们干什么?”我慌张的想要拨开她的手。
“真的?我也要抱抱!”右边的也抱上来。
“好可爱哦,好像洋娃娃一样!”抱在前面的说,脸还不停的在我身上磨蹭。
“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拉拉娃娃’哦!”后面的也嚷着。
“喂,你们要干什么啊!快放开我啦!”我急的哇哇大叫,却没一个人来解救我。
伊恩坐在一边闲闲的喝着老人茶;以撒看看我,然后长呼一口气:“终于摆脱那两个yin魂不散的女人了!”莉莉亚尴尬的站在一边:“呃……不、不好意思,我的姐姐她们就是喜欢比较……可爱的……东西……或是人……”卡米尔则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贼笑着。
“拉拉,你跟我们回家去吧,好不好?”前面的抬起头,晃动着一对双汪汪的大眼看着我。
“是咩是咩,人家好想抱着‘拉拉娃娃’睡觉觉!”后面的也跟着起哄。
“什么东西抱起来那么好玩啊,我也要!”一个人影从门外闪进来,艾滋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向我扑过来。
“啊!是你!”姐妹花放开我,一齐指着艾滋,异口同声的大叫:
“黑魔法的懒猪/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