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履约,去了一趟看守所。
杜季月像是苍老了十岁,头发凌乱,嘴唇干裂,双目无神。
唯有在听到陆越阑的消息时,才有了一丝神采。
“我儿子怎么样了?”她神色紧张。
“脱离危险期,伤势不轻,需要休养。”
她静默了好一阵,才捂住脸,突然失声痛哭。
林染静静坐着,心底五味杂陈。
消息已帮忙带到,其他的自有公道定论,她也无能为力。
准备起身离开时,杜季月喊住了她,也拜托了一件事,要把她名下所有的股权,转给陆越阑。
随行来的律师临时拟了协议,杜季月迅速签了字。
交托时,她郑重道了声“谢谢”。
林染没应,她帮的是陆越阑的忙。
转身走了几步,杜季月又出声,似有些难以启齿,她酝酿着颤音:“对不起。”
林染极力克制情绪,实话实说:“轻飘飘的三个字,不足以抵过你的深重罪孽。”
“无论是对我,对我妈,对我的家庭,还是对那些被你伤害的无辜生命,这三个字都不足以弥补伤害,也不值得被原谅。”
说完,林染快步离开,留下一室回**的悔恨痛哭。
走出看守所时,户外阳光正明媚,却难以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嘀——”短促的鸣喇声,拉回她的思绪,是蓝延。
“你怎么来了?”林染小跑着过去,坐上车,“馆里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吗?”
“来接你。”蓝延倾身,替她系好安全带,看了一眼看守所的大门,没追问。
他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大概是哭过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不饿?”
林染摇摇头,双手牵过他的右手,紧紧捏着,情绪有点低落。
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失重感,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突然,双手间被塞入了一杯热牛奶,玻璃瓶,暖乎乎的,是真实的触感。
“我记得有人说过,独自闷着事,心上会长霉斑,今天太阳正好,拿出来晒晒?”他语气是难得的温柔。
林染露笑,好像有他在,就没有破不开的阴霾。
她默了默,坦言:“她跟我道歉了,但我没接受,无法原谅。”
“换做是你,你……”她问到一半又止声,太残忍。
蓝延比她想象的还要豁达,他抬过她的下巴,认真地对视。
“无论原谅与否,选择权在你,错不在你,不必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林染吸了吸鼻子,“那你呢?”
“我——”蓝延顿了顿,额头相抵,“无所谓原不原谅,重要的是,别把自己困在过去。”
林染睫毛颤了颤,心揪成一团,他应该比自己更难受吧。
父母前后遭难,家支离破碎,小小年纪漂泊异国,孤身受尽苦难,甚至险些丧命,皆败元凶杜季月所赐。
想到这,更心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贴在脸边蹭了蹭,“嗯,都过去了。我们一起,向前走。”
蓝延微顿,似在讶异她突然转变的情绪,前一秒还失落得无法自拔,下一秒反过来安慰他。
“心疼我了?”他问得直白。
“嗯。”她大方承认。
蓝延递上侧脸,舌尖朝她抵了抵腮帮。
“嗯?”林染迷惑。
“心疼我,就亲亲我。”
“幼稚。”嘴很硬,但唇很软。
她贴上他鼓鼓的腮帮子,一路滑到他的唇角,响亮地吧唧了一口。
阴霾尽散,阳光很热烈,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
蓝延反客为主,抵住她后仰的细脖,一点点加深她主动送来的吻。
心,软成一汪春池。
但某人的头就一如既往的硬,突兀的铃声打破满厢温柔的绮念。
“老大,江侃侃回来馆里了!”
蓝延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一脸幽怨。
林染失笑,弯着杏眼,凑过去蹭了蹭他高挺的鼻梁,“哄你了,乖。我们先回去吧,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的确,项目开幕仪式的尾声,闹出了这么大乱子,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这两天又因陆越阑昏迷不醒,蓝延守在医院,东安馆和安正公司里的事务堆积如山,亟待处理。
算是因祸得福吧?虽然这么说有点功利,但的确是最后那场母子拔刀相向的悲剧,反倒让原本不温不火的项目开幕,一下子冲上了爆点热搜。
随着无所不能的网友们深挖揭开了老一辈的爱恨纠葛,也让故事主角蓝以安创办的东安馆和她执着的蓝夹缬事业,最大广度地走进了大众视野。
彩色夹缬的重现人世,也因曲折离奇的故事,染上了别番绚丽。
这一次,东安馆的蓝夹缬成为了全国范围内家喻户晓的存在。
破天流量来了,网友们纷纷到东安馆的官方账号下追问,什么时候开彩色夹缬复原直播,什么时候可以开带孩子去研学,什么时候能正式去旅居……
好多问题,李萌萌打理着原本是江侃侃经手的账号,挑选有代表性的问题,逐一认真回复。
因为自那天开幕仪式后,江侃侃就不告而别了,联系不上,也没有交代。
直到刚刚,她才回到了东安馆。
“对不起。”她满脸愧疚,朝蓝延他们深深一鞠躬。
蓝延没说话,其他几人心里也五味杂陈。
万万没想到,是最信任的战友,背叛了他们。
甄专壹最难以忍受,气得眼眶都红了。
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他是真心待这开门大弟子,还毫无保留教她技艺的,没想到她竟为了钱,干出这种事!
“江侃侃,你对得起老大对你的信任吗!你还有脸回来!你……”
江侃侃颤了颤肩膀,忍住破碎的抽噎,垂眸不敢对视,“我愧对大家,真的对不起。”
甄专壹还想训骂几句,被蓝延喊住了。
“行了,事出有因。”蓝延朝江侃侃抬了抬下颌,示意,解释吧。
江侃侃红着一双眼,断断续续道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项目开幕仪式前一晚,大家核对流程,彩排到很晚。
江侃侃忙东忙西,磨到了最后一个离馆,她早已摸清了大家的习惯和路数,也知道陈墨义把鹿草木夹缬屏风放在了哪里。
她纠结了很久,内心一直很抗拒,独自杵在屏风前,站了好久。
直到天灰蒙蒙泛白时,一通电话迫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妈妈在医院抢救室门口打来的电话,爸爸又昏迷了,如果再不进行换肝移植手术的话,就没剩多少时间了。
她就是山沟沟里普通人家的孩子,平时努力工作,也只能保个全家温饱。
上百万的肝移植费用,她去哪里凑,也还不起啊。
就在绝望之际,一通电话给了她希望。
对方很大方,甩手就先给了十万块诚意金,并允诺事成之后再给九十万,这是救命钱。
准确来说,是对方摸清了馆里核心成员的底细,挑了她下手,送来了她无法拒绝的**。
条件是她要听命配合行动,她天人交战了无数回,终于还是踏上了这条离心背德的不归路。
趁着天色未亮,她悄悄偷出了屏风,却在即将迈出东安馆大门的那一刻,踩在门内的那一条腿,怎么也跨不出去。
她咬咬牙,缩回迈出的那条腿,转身退回两步,又跨步出去,又折回。
来来回回几十趟,又一趟转身回馆时,正对面响起了一道声音:“你晃得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