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推着坐轮椅的蓝延,一同来到陆正天所住的医院。
刚到顶楼走出电梯,就被人拦在门外,拒绝探视。
陆越阑闻讯赶来时,看到蓝延的模样,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伤成这样?”
“你会不知道?”蓝延坐着,气势却不减。
“我怎么——”陆越阑突然想到什么,卡在喉咙里的“知道”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下意识抗拒:“不可能!”
“小陆董,蓝延是为了救我妈而伤,迟一步,他和我妈就可能会被那辆车撞死了。”林染直视着陆越阑,眼神没有温度。
陆越阑脸色一白,“肯定只是意外,肇事车辆找到了吗?”
“那就请小陆董帮忙查一查,车藏哪儿去了。”林染极尽讥讽,毫不留情。
陆越阑满心愧疚与震惊,面上竭力保持镇定,“能帮的我一定帮。这里不宜喧闹,还请先回——”
“你但凡还有一丝良知尚存,就让你哥去见你爸一面。他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听闻老陆董病重,赶来探望。”林染先发制人。
蓝延后补一刀,牵起林染的手贴在脸边,“最重要的是,我家漂亮儿媳总得去见见丑公婆,不然外人该说我们礼数不到位了。”
“你们——”陆越阑错愕望着两人,眼底划过钝痛,“结婚了?”
“准确来说,只是先领了证,我还欠染染一个婚礼。”蓝延杀人诛心。
林染顺势往前推轮椅,站岗在门口的两位保镖伸手去拦,被失魂落魄的陆越阑制止了。
他们顺利步入了封禁区,走过寂静的走道,来到陆正天所在的病房。
陆正天昏迷在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面色苍白如一截枯木,漂浮在无垠死海。
听医生说,中风偏瘫昏迷不醒,癌细胞扩散到脑部和全身,基本就是在耗所剩无几的时间。
蓝延静静地望着,眼底无波,但搭在轮椅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泄露了他的不安。
记忆中,他永远是一副威严傲然的上位者姿态,说话中气十足,做事雷厉风行,强势霸道占有欲强,永远不会被打倒的模样。
抛开家庭责任来说,他是一个事业有成、有社会责任担当的企业家。
但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说不怨恨是假的,但望着眼前人,他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垂暮老人,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沉疴旧疾,好像都不值得一提。
风一吹,就散了。
不那么重要,也没那么难受。
林染抚了抚他的肩,“我去门口等你。”
等她离开,蓝延又沉默地坐了许久,回想童年里关于父亲的记忆,发现少得可怜。
爸妈都是事业型,他们永远在为各自的事业奔忙,一家三口整齐坐下来吃顿饭都是一件稀罕事。
后来,他哭闹着要跟妈妈去东渊,虽然妈妈仍沉醉于她热爱的事业,但他遇到了鬼灵精怪的小林染,遇到了热情大方的芬姨,遇到了心灵手巧会做各种小玩意儿哄他的墨叔。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尽管,快乐很短暂,却足以治愈往后半生。
一道温热流淌过鼻翼,蓝延擦拭,喑哑开口:“我,结婚了。”
“我们相爱,会很幸福。”
“我们会儿孙满堂,但我会把一碗水端平,不像你,立个遗嘱都被人骂没良心。”
“放心吧,我会把日子经营好,不会像你,金银珠宝堆满屋,身边却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算了,你都惨成这样,我再不原谅你,就显得太小气了。”
这是有生以来他们父子俩最心平气和的一次聊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蓝延单方面输出,陆正天已经没有战斗力了,不然指不定又吵起来。
“嘀,嘀嘀——”
床头仪器发出急促又刺耳的警报声,陆正天大概是被活生生气醒的,都病入膏肓不能动弹了,还要被儿子冷嘲热讽。
他疲倦地睁了睁眼,眼底却是慈祥的笑意,有生之年能听到大儿子掏心窝子的话,刺是刺耳了点,但真踏实啊。
“你,你醒了。”蓝延惊里带喜,连忙擦掉眼角的泪痕,有点不自然地绷回冰山脸,“差点以为你要死了,要是早点醒,我也不用白费这么口舌。”
陆正天咧着嘴笑,像极了蓝延领到结婚证的模样。
他中风压迫到脑神经,说话不利索:“你,你结,结。”
蓝延直接把门口的林染叫进来,陆正天见了,瞬间了然,笑着直落泪。
林染也惊讶,激动地跟陆正天问好后,刚想问遗嘱和张律师的事,就见杜季月破门而入,身后还带着几位医生。
“老陆,你终于醒了!”杜季月一脸喜极而泣的模样,“医生,快带去检查一下。”
陆正天瘫痪动不了,在看到杜季月出现时,瞳孔缩了缩,眼球直摆,显然很抗拒,但又急得说不出话。
蓝延先一步拦下要推床的医生,“检查,在这里也可以做。”
“耽误了治疗,你负得起责吗!”杜季月显然有点急了。
“心虚了?”蓝延挡着不让,“没看到他在拒绝你靠近吗?”
“嘀,嘀嘀嘀——”
陆正天原本平稳了的心率,在见到杜季月时开始极速飙升。
他喘着粗气,艰难地发出一声:“滚。”
杜季月听若惘闻,朝医生吼:“还不快拉去抢救!”
陆越阑闻声也冲进来,护着杜季月,跟蓝延对峙,病房里乱成一团。
蓝延拦在病床的外侧,独留林染守在陆正天旁,替他顺气安抚。
“家,家——”陆正天费力睁大了眼看林染,动了动手指,急于表达,但说不出来。
林染连忙握住陆正天的手,“您想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说。”
陆正天面色涨成暗色,床头的仪器发出急促的警报声,绿色曲线陡然下跌。
他急切地朝林染张合了两下唇,挣扎的手一松,彻底散了力气。
“蓝延!”
“病人心率在快速下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彻底止住了吵闹。
蓝延和陆越阑几乎先后脚,冲到病床前。
“爸!”陆越阑大喊。
蓝延张张嘴,没喊出声,他看着陆正天在合眼前,朝他投来期待又卑微的目光,终于颤着音,沉沉唤了声:“爸。”
陆正天彻底合了眼,眼角滑落一滴泪,唇角微微上扬。
“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