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见她这样子。不敢再泣出声来,强忍悲痛,声音嘶哑的:
“我的好老婆,就再坚持一下。前面不远,就是医院了!”
阿菊伸出来如枯树枝一般的手,揽住了老村长的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脑袋轻轻歪到了一边。
麦求华见了大哭:“妈妈!”
众人一起,轻声哭了起来。
天上阴云浓浓,雨苦苦的。风,凄凄的。
老村长家堂屋里。
低矮而简陋供桌上空空如也。除了一小碗糙米,切开成了两半的番薯,什么也没有了。
麦妙娟看着空空的供桌,就是一脸悲戚。赶快把刚从家里带来的松糕、艾包、艾角、裹蒸粽,都取了出来,摆放在灵堂前。
老村长见了,心里就是一热:
“你这是做什么,就摆个样子,要这么多吗。家里本来没有什么,就没有了。”
“再没有,也要成个意思呀。”
“那是我没有用。你为我家花的这些,还少了吗?”
麦妙娟强忍住泪,低着头:
“乡里乡邻的。要不是有了个小铺子,天天能得几个流水小钱,我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来孝敬老人家。再说这些东西,有的还是我在家里,用番薯做出来的。”
阿洪在一边悲淒的:
“老村长,就别太伤心,也别太客气了。现在的大家,一个个都不容易,你老人家千万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这边说着话,就放好了供品。
麦妙娟随后打开了手上的另一个布包,老村长一看,眼睛啊就直了。伸出两手一接着,往外赶快就要推开,摇头晃脑的,口里连连说:
“这是你的吗?”
“不是。”
“那?是哪个?”
“听我说吧。”
老村长说:
“不行。你那手啊,随便做什么事情,的确也是太重了一点。我这个样子,可受不起什么大礼了。”
“哪个要你受。”
“你不见,我都穷成了这个样子。
“可别误会了。”
“误会?我,能误会什么?”
“这东西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哪个的?”
这一回,是轮到老村长吃惊了。
“你好好想想吧,在我那个家里,哪里又会有这些呢。”
“是买的吗?哪里还有这个卖?”
“不要乱说。”
“那是赊的吗?”
“也不对。”
“嗯,到底是哪个的?”
“是人家,梅阿姨家里的。”
“什么?是梅阿姨?她家里,会有这个?”
“真是她家的。”
“他家的?不会吧?”
“不信,看看这针脚,你看看。不是她家的。我们东莞村,还有哪个人,能够做得出这个来?”
“这样子啊?”
“人家没有眼睛的,比我们好多有眼睛的,还要强一万倍呢。”
”是她家里的,这就更加不行了。”
“告诉你吧。是梅阿姨让孙立新,一大早,就送到我家来的。”
“大早?”
“他说妈妈说,菊阿姨从来不知道做针线。事情很突然,以前肯定没有准备什么。阿梅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以后自己用的这一套,给你们送了过来。”
话听到这里,老村长上前,赶快打开了看,这可是全套寿衣,帽子鞋子袜子,铺盖,什么的,全都有了。的确也是阿梅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成的。
老村长看到这些,心里头就是一个梗,脸上慢慢的,就全是泪水了。接过来,捧在手上,掂量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以后做,我不会做。买,又没有地方。这个人情,怎么办才好?”
“人家又没有说,要你还什么人情。再说,这个事情你不是知道,哪里有人情,要你还得?”
东莞村有个风俗。就是老人家临终前,家里人要灌给他糖水。还要用柚树叶子煮水,抹干净了身子,再才穿上寿衣和鞋袜。有很多年不能够这样做。
老村长家里,也是不能给老人,去饮糖水的。因为在眼下,哪里还有糖呢?生产队里,本来有那么多甘蔗,能产生出糖来的东莞村。在平常日子里,谁想要吃个糖,是要用糖票,去供销社买。
麦家里的亲人们,还要手持点燃的线香,前前后后,来给她下跪,磕头,送别,俗称“熏气”。
这个倒是悄悄的,一个一个,都来做过了。再接着下来,要在逝者头部和脚后方,分别点上油灯,就是俗语中称的“长明灯”了。亲人们在遗体前放声痛哭,叫做“开丧”。
在逝者离去后,家属还要托众亲眷,分别拿起讣告,或者是口头,去转报的亲友,人称“报丧”。那报丧的人,不得入别人家门。
要跪在大门前,高声地通报。亲友们接报丧,就会前来吊祭。当然要赠送:“赙仪”,叫做“吊丧”。
逝者在入殓之前,家里的长子或者是长孙,得有一个人做“孝子”。孝子要到附近河涌里,帮死者去“买水”。
就是要弄点水回来,替死者“洗面”。在“入殓”时,还要在棺材内底里放上一块白布,遗体盖着蓝布,用瓦片垫了头,盖好棺,再钉上长钉子。
在“出殡”时,死者的近亲属,一律要身穿白色孝服。女人头上得罩白毛巾。孝子要手执着哭丧棒,赤足。
沿途去的路上,不断地撒出“纸钱”。亲属则每人要手持一条白色毛巾,跟着队伍往前走。
“还是不用了吧。”
“人家好心好意。”
“以后我还不起,你的这个人情啊。”
“没说要你还人情。”
麦妙娟的口气,说得很坚决。
看着羞愧万分的老村长,她觉得这个事,想处理好,自己得坚持下去。都是在东莞村子长大的,麦家和孙立新,两家人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
今天趁到这个机会,她晓得,孙家人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了,一定完成他们非同寻常人家的心愿。
突然发生的事情是,这边的还没有处理完毕。另外那个事情,立刻又在眼前发生了。
老村长的长子长女,眼下都不在身边。
眼前的麦求华,人还这么小。
正在为眼下没有孩子们,做的一些事情,心烦得不得了。想着这个事,该要怎么办才好时。
突然间听到门口,传来很重的脚步声,众人抬起眼睛一看:
麦救济披着用尿素袋子翻转来,变成了白色衣服的孝服。打着一双大赤脚,匆匆赶来了。
麦妙娟见他这个样子,不禁就吃了一惊。急忙上前问道:
“麦救济,今天是办阿菊婶的大事,你打扮成了这个样子,是想来做什么名堂?”
“我麦救济,今天是专门为阿菊她老人家,来当大孝子的。”
“你,要来当人家的孝子?”
”什么,来我家当孝子?这能行吗?“
“对了。我就是来为她老人家,做‘买水’、‘洗面’、‘执哭丧棒’、‘纸钱’,这些事情的。”
“这样啊。”
“麦家兄弟,当孝子。我家,没有哪个请你来啊。”
老村长见他那模样,一时间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个来头,迟疑不定了一下,声音打着颤,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