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其实张土贵的这一手是旧瓶装新酒,用的是把尹芙蓉从建材商店提拔到劳服公司的套路。有了建委、建工集团的默认,张士贵倒不急了,一直拖到退休前夕,拖到上头一催再催。
班子会就定在张士贵的办公室开。从时间上看,张士贵知道,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主持省建二公司高层会议了。
“今天这个小会,主题大家都清楚,是专门讨论从基层提拔一名年轻干部充实领导班子。我知道,各位手里都有自己的候选人,都说说吧。”
张士贵打过场子,六名副总姿态各异,有的做思考状,有的挤眉弄眼,有的探头探脑。他们心里都明白,核心之争是张士贵手里的尹芙蓉和何总力荐的公司副总工程师。
静场中,张士贵点了桑总的名。
桑总是张士贵的人,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桑总便第一个提出尹芙蓉为首选,理由一二三,言之凿凿。
何总的亲信接着推出本方的工程师出身人选,赞誉之词也是一箩筐,堪与悼词媲美。
序幕之后是辩论。
“我不是否定其他候选人。”桑总又是第一个跳出来,“然而主管经营业务这一块,整个省二建有一个算一个,不提尹芙蓉试问各位提谁?不客气地说,在全省建筑行业,有谁比尹芙蓉本事大、能力强,你们指出来?”
如此气势汹汹,叫出了对方主将。何总说:“选拔干部嘛,还是应该本着德勤绩的标准综合、全面考察。首先一条,尹芙蓉同志在德这方面就值得商榷。不管是传言还是事实,别人抓不来的项目,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靠的什么?很可疑嘛。还有,自从尹芙蓉同志独当一面,她的个人问题不断,告状、上访都捅到了中央。对告状人,小尹更是极尽所能打击报复,手段残忍。我们是国有企业,把这样的干部提拔上来,还要不要形象,要不要影响?这是原则问题,必须认真对待。”
一席话,说得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尹芙蓉和张士贵的私人关系在省二建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倘若不是张士贵火车到站,倘若何总不是铁定的继任者,谁敢这般讲话?
桑总针锋相对,“此言差矣,我们是在讨论一个能为省二建创造经济效益的高级管理人才,不是评优选先进,首谊准应该是政绩和本事,而不应该是凭印象、凭感情。小尹是有这样或那样一些个人问题,包括经济问题,包括她近期为亲属办事挪用了公款,但组织上都做出了相应的结论和处理。我们是相信上级机关和执法单位,还是偏听偏信一些莫名其妙的议论和直觉?还要不要向上万名职工负责?我认为这是个立场问题。”
历来在班子中摆脱不定的肖总被张土贵盯得没处躲无处藏,硬着头皮发言:“对尹芙蓉同志,其实大家早都心中有数。小尹走上领导工作岗位以来,先后救活了咱们省二建下属一中一小两个企业,一再创出系统最优业绩,向国家有交的,给群众有发的,企业账上有存的,红红火火,轰轰烈烈,领导满意,群众满意,小尹个人也是赢得了无数荣樱但人不能一俊遮百丑,何总刚才说的那些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真伪。两个候选人各有所长,特点都够突出,我建议一起上报,由建委、建工集团定夺比较合适。这纯属我个人意见。”
肖总和了一通稀泥,两边跟他翻白眼,谁都不买账。看见何总运着气又要开口,桑总抢先站起来,“张总讲两句吧。说来说去就这么两个人选,您的意见是最有分量的。”
局外人似的张士贵点上雪茄烟,扫视一周后慢悠悠开口了。先是分析公司状况。省二建是建材商店、劳动服务公司的上级母公司,不论人财物,还是与社会各方面关系,都要远远优于这两家下属单位。但同期内省二建非但没有发展,反而越来越萎缩,眼下只能开半薪。对此张士贵没有推脱责任,首先是他这个三任总经理无能,也点到了在座几位副手的头上,大家都是班子成员,都负有领导责任,声称这也是他在退休之前恳请建工集团为省二建特设一个主管经营的副总经理的最重要原因。长此以往,大家只有靠卖办公楼过日子了。其次是关于候选人,他说:“集团公司把推荐权下放,本意是让我们为自己的身家负责。刚才各位都发表了看法,焦点集中在尹芙蓉身上,说实话我并不想提拔她,别看是我抓的老典型,这人毛病太多,是非不少,让人很不放心,作为高级领导还缺乏锻炼。然而归根结底,我们的目的是考察选拔一个能使省二建起死回生的人,一个能让大家踏踏实实端上饭碗的企业领导人,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在座的哪一位敢打包票挑起这副担子,我们还需要特设这么一个岗位吗?所以,作为主管经营的不二副总人选,我相信只有尹芙蓉同志能够带领省二建冲出低谷、开创美好前景。大家不要再做无谓的争论了。”
说到最后一句,张士贵的大巴掌拍到桌子上,算是拍板定桩了。
当晚,张士贵亲自督阵,组织秘书班子有取有舍整理一遍会议纪要,配合人事处写出综合上报材料,看到初稿成形才下班。
在走廊里,张士贵意外地看到罗正民在等他。
“表叔,我找您有事。”
看他的表情张士贵已猜到所为何事,让司机把他们送到附近一家茶馆。
罗正民扼要讲述一遍他和尹芙蓉几年来的交往,也蜻蜓点水式地提到了为她妹妹跑工商注册一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尹经理对我如此器重,我怎么会出卖她。”
“没跟她解释一下?”张士贵一直心不在焉听着,半晌才开口。
罗正民委屈道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以前曾有过类似的情况,“表叔,恕我直言,您老马上退休,尹经理迁升在即,她一个**志使起小性子,我在这儿还咋个干法?”
“正民。”
“哎,我听着呢。”
“你何不借此机会,离她远一点儿。”
罗正民大为诧异。
“我早看出来,你这人不市侩,有个性,没那个必要巴结谁。”张士贵严肃地看着他,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咱们终归是亲戚,说穿了我是为你、为怡芳好。当然,我会劝损给你小鞋穿。至于我嘛,一直是对酒当歌心情,对酒当歌你懂吧?”
说罢,张士贵将杯中茶一饮而进。
尹芙蓉在电话里得知她是上报给集团公司的不二副总人选。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她一个人跑到江边。
对岸恰好是外滩花园工地。隔江相望,工地上灯火通明,依然是一片热火朝天景象,看样子土地平整已然完成,下一步该是垒砌护岸石堤了。
好好干吧,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她在心里大声笑着,更多的是为迄今为止自己是这个秘密的惟一知情者而得意!
人事任免决定在张士贵正式退休那一天进行,建工集团常务副总裁米建新亲自宣布的。何总如愿以偿坐上省建二公司头把交椅,尹芙蓉替补空出来的一个副总位置,列副手第六。虽坐末席,却是含金量极高,主管经营啊,说穿了就是专职挣钱。当尹芙蓉从米建新手中接过盖有省人民政府大印的聘书时,全场响起了嘘声和掌声。嘘声道出了人们的惊讶,掌声则代表了他们对这位女强人的期望,大家都快吃不上饭了啊!
张士贵没有到场,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实际是做最后的滞留。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张士贵度过了他人生巅峰时期的十几年,那张象征权力的大班椅给了他尊严、金钱、女人等许许多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