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4）

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是宣布人事任免，其中之一是党办副主任罗正民调任劳服公司办公室主任。

转眼之间，罗正民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坐了一年。

在同一时段，资深教师江怡芳胜利送走应届初三学生，在学校的安排下到初二年级担任班主任。

和新学生见面点名的时候，江怡芳在点名册上念到了郝楚楚的名字。

楚楚在最后—排站起来，高高瘦瘦，带着14岁少女特有的青苹果般的羞涩，姣好的面容一下子让江怡芳想起了当年的尹晓荷。

“请坐。”江怡芳刻意在楚楚脸上滞停了几秒钟。

按照张士贵为之精心设计的步骤，尹芙蓉在劳服公司中规中矩任劳任怨没出任何闪失地埋头苦干了两年。其中张士贵为她支的最重要的一步棋便是上缴了132万元奖励提成，它保证了尹芙蓉地位的稳定性和良好影响，至今余音袅袅——过去的种种谣言不攻自破，上百万都没放在眼里，会在乎几个小钱?

但这不是尹芙蓉的本意。

“我心里根本就不平衡!两年来我当牛做马头拱地没日没夜，分钱的时候都上来了，公平吗?“在张士贵那间辽阔的办公室，尹芙蓉终于等到机会发泄出来。

“公平。”望着她日益消瘦有几分憔悴的面庞，张士贵说这是体制决定的，但真正成熟的眼睛会发现现行体制有缝隙。表面上她熟悉了建筑业的各个环节，做起项目游刃有余，实际上还短练得很，他劝她多动脑子。

“譬如说，现在的位置、社会关系层面，已经能够保证你毫不费力地把大大小小的项目抓到手。可实际上你是怎么做的?不分良莠，一股脑儿全都发包给各个项目经理或协作单位，一律照收11．35％管理费。这不行。”

“管理费收取比例是建委定死的呀。”

张士贵开始为她破题：好一些的工程她充其量收人家点回扣、活动经费什么的，大头归项目经理了。这其中有的人在她手下早成千万身家了。

这话说到了尹芙蓉的痛处。很长时间以来，她觉得自己倒像是在给项目经理们打工，想起来气都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揽来一个工程，回头得交给别人干，倘若是个肥活儿，等于平地造就出一个新的富翁。她得到了什么?除了见得多了的荣誉，除了各级领导几句表扬和底下人的恭维，应得的提成奖励不敢拿，可以说两手空空。有时候甚至跟自己较劲：既然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尹芙蓉为什么不能?特别是当她联想到与白凤君可能的将来，这种愤愤不平会愈加强烈。

“士贵，你就别卖关子了。”

“可以设想一下，要是你有一支纯粹的私人队伍，那些好项目中埋伏的丰厚利润还会流进别人腰包?”张士贵接着压低嗓音告诉她，省二建的副总老胡、建工集团的刘总、建委副主任老曲，他们手里都掌握着规模大小不等的私家施工单位，早就有人这么干了。

尹芙蓉讶然，“种自留地，政策根本不允许啊。”

“你别给它贴上标签到处嚷嚷啊。这才是赚大钱的上策，违规不假，但绝不违法。”

尹芙蓉眼前豁然开朗，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其实张士贵也有一个私人建筑公司，只是他一直讳莫如深，她也从未说破。

“现在条件恰到好处，正是时候。”张士贵说。

尹芙蓉忧虑的是掌握阵地的必须是自己人，哪儿找去?张士贵提醒这是条件，如果仅仅是合作关系，总有一天会出现利益纷争，搞不好还会出卖她。

“还有，我的任期只有一年了。在这一年里，你得做好充分准备。”

尹芙蓉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张士贵拍拍**下的大班椅，“我答应过要把你带起来。也许这是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哦，你的复仇计划有进展吗?那家伙还在缠着你?”

尹芙蓉三缄其口。

下班了，罗正民仍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尹芙蓉推门进来，“正民，没去陪工商局的人吃饭?”

罗正民派副手去了。他在准备上报尹芙蓉候选全国三八红旗手的材料，省妇联催得急。自从干上目前的角色，罗正民承担了大量分内分外文字工作，日常应酬大都推给副手。

尹芙蓉瞥一眼显示器，苦笑自己屡屡被拿出来当靶子，高处不胜寒。“有什么办法，算是为公司的公众形象做出一点牺牲吧。”

罗正民恭维道像她这样出色的女强人，当选应该没问题。

“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其实自己半斤八两，我心里有数。全赖大家抬举，还有你的生花妙笔。如果感到工作量过大，可以考虑给你配一个文秘。”

“我一个人应付得了，交给别人反而不放心。”

尹芙蓉深深地看着他，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拍一下罗正民的肩膀，“别太累了，不然我没法向江老师交代。日后，大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回到家，尹芙蓉始知妹妹、妹夫来了，他们一直在等她。

“什么事。”草草吃过晚饭，尹芙蓉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锦荷起初敷衍说只是来看看姐姐，被尹芙蓉嗤之以鼻，“不是我说你没良心，这一点咱们俩倒挺像。说事儿吧，不然我睡觉去了。”

锦荷和丈夫推让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由油嘴滑舌的鲁华开口。先是拐弯抹角提到毕业分配时大姐帮了不少忙，接着又说外贸行业不再是热门，正在全线走下坡路。锦荷也跟着帮腔，主要是有相关业务的各大企业近年相继取得进出口自营权，外贸单位的窗口中介作用越来越小，利润根本谈不上，费用都挣不出来，她和鲁华每月加一起只开四五百块钱。房租去一半，所以至今没敢要孩子，养不起。

听他们哕哕嗦嗦说了一大通，尹芙蓉已经明白三分。“你们来，借钱还是想换工作?”

“我们也一时拿不准主意，大姐给指点迷津吧。”鲁华说。

“换工作没门。”尹芙蓉拉着长声，“有上次的经历，我不想有第二次了。钱我倒是有一些，可你们会做生意吗?”

锦荷支吾着，“反正我俩没啥大能耐，能吃上饭就行。”

鲁华又说：“但凡有辙，我和锦荷不会给大姐添乱，知道大姐担当要职，忙得厉害。”

仿佛是这一句巧妙的恭维把闭目阖眼的尹芙蓉逗乐了。

其实不然。她是想到了一句成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或许是每天和楚楚朝夕相处的缘故，想证实养子的念头又在江怡芳脑子里蠢蠢欲动了，尽管她早答应过罗正民不再没事找事。

但那个念头着实像一块顽石，压在江怡芳的心口喘不上气来。暗自合计过无数次，她决定在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