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
在渝州南岸玄坛庙经舍写下了《中学作文法》序言:这本小书是从我的《国文作法》(亚东版)、《语体文做法》(现代版)和《作文与人生》(亚东版)脱胎出来的。入蜀以后,一些书业朋友要我把他们拿出来出版,于是我就从三十年起着手改编,中因病和它事耽搁,到今年总算脱稿。我希望它能帮助青年找到一点作文的轨范、读书的方法和运思的门径。至能否达到这种目的,只好让青年读者自己去尝试和批评了!
1月
重庆陪都书店出版《中学作文法》,封面印有“中学国文补充读物”。
对照《中学作文法》与《国文作法》(亚东版)、《语体文做法》(现代版)和《作文与人生》(亚东版),可以发现:第一篇两章完全相同;第二篇第一章“语体文与文言文的生命”改作“语体文与文言文的现状”;第三篇拆分为两篇,多出第一章“四字诀”,第三章“多读新闻杂志及现代刊物”,第四章“多读名人书牍”。新增下篇里将“外国文字的常识”改作“外国语文的修养”;新增一篇“文字的基本形式”;“文字的要素”篇全同;“文字的戒律”篇将戒古典去掉;“文字的质力”和“文字的内容”篇没有变动。
2月1日
成都《新民报》增出日刊,为4开张,副刊由张慧剑兼任主编,后曾连载高语罕的《九死一生记》。
7月
结束三年枯燥的译经生活。高语罕对东家李锐的不满主要有:第一是老板给的薪水只有他所答应给的三分之一不到;江津的米每老斗已卖到七万元左右一石,而他还只照着两万元一石给高语罕薪水,生活已不能支持。第二,他本人那种怪脾气高语罕不能忍受。他对于妇女的观念完全是旧约的思想,不把女人当人。他自己讨厌女人,看见人家的妇女也十分讨厌,王丽立住在这里,他老大的不高兴。第三,他的大儿子完全是犹太人的面孔。以为一年花这么多钱来译经有什么用?他以为高语罕和光識离开他们便没有饭吃,对他们当伙计看待,颐指气使。
高语罕据自己的经验,华译圣经最大的缺点有以下几项:(一)承接词完全删去,使整个文字的脉络脱节。原来希伯来语(旧约)与希腊语(新约)每段每节开头都有一个“and”,做承接词。虽然在形式上是千篇一律,实则是照应着上下各式各样的语气,而用意不同,在中文,有时可省,有时万不可省。但旧的华译本完全删去,便使译文丧魂失魄,没精打采。日译本随华译本,所以随之而误。英德译本皆照原文直译,高语罕认为是应该的。(二)新旧约的译名同意异译或同音异译的很多。譬如希伯来文的“弥赛亚”,在希腊语就是“基督”,所以旧约的“弥赛亚”,在新约则是“基督”。这在希腊语的译者是对的,在中文的译者便不可一书两解。又如,旧约的“约书亚”是希伯来语,但在新约则译作“耶稣”,这在希腊语的译者是对的,但在中译一语两译便不对。(三)语句的错漏随在皆有。(四)修辞学的欠缺。旧译圣经虽然经过了二十八年之久,但在修辞学上,一望而知其不够。(五)教士对于经典的了解一般来说都不能高明。另外,日译本新译新约全用日本口语,较旧译本好多了,英德译本亦间有误处。
高语罕对李锐的评价是:李先生的志愿是有的,但是他的才力、心胸和处理方式根本欠缺。他从一个小学基础都不健全的文化水准,凭二三十年孜孜不倦的努力,居然深造到如此地步——好几国的语言学与对于中国文字的了解,在中国一般商业家中自然是个特出的人物。但他对于文字一道,究竟是外行,所以说他才力不够。公司里今天杀了一只鸡,总经理吃的是汤,经理吃的鸡汤和鸡腿,高语罕等职员吃的是鸡杂碎。这期间阶级分得很清楚,所以高语罕说他心胸不够。李先生不惟不了解文化人的心理和他们的实际生活,他并且对于一般的实际生活也都不了解。为什么这样聪明的人不晓得实际生活呢?原来他既创了他的基础很巩固,资本很雄厚的商业机构,他的精力和智慧是异过常人的,但到抗战军兴,他看见对外贸易难做,便把他的商业全权交给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资历很深的经理,自己宣告退老,享享清福。但是以白手成家的人,虽然退休,他天天还是要问这问那,弄得经理们不得安枕,而少数野心家又碍手碍脚不好出花样,正在无法应付,刚好碰到高语罕登报找事,便怂恿李锐请高语罕襄助他翻经。这一献议果然打动了他的心,从此便一心一意不问公司里的事,他们便好为所欲为。老实说,五十岁以下的人(除却教徒),就兴趣和思想说,合这种条件的,十九皆不愿干这种枯燥无味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工作,除非在生活条件上给以较优的待遇始可。一个人几经惨淡经营创造了一个事业,及至相当成功以后,他的环境所翼卵的各种分子,便把他当作神圣不可侵犯,于是他的聪明便被四周闭塞住了,再也打不出这个包围线。外面的情形,他便隔膜,遂不得不听他的左右摆不了。因此,他的事业也就终止前进,而他从前所造成的势力反成了他的前途的阻碍了。国家社会亦复如此,故特表而出之,俾有心人知所鉴戒云尔。
4月
高语罕决计去说书,原来是准备说《儒林外史》的。商之竟华、光識,他们主张说红楼。因自己是在政治上被视为危险的人物,首先去找陈立夫、余景塘先生,又托朋友把说书的宗旨告诉叶秀峰、许孝炎先生,很费了许多唇舌,才算了解。一面又托人向重庆市警察局、社会局打招呼,一面由牗青、竟华、光識、助吾、裕骧、吴麟许多好朋友帮忙组织一个招待会,准备说书各种事宜;同时又想到宣传问题,又去找《新民报》陈铭德社长,要他援助。陈铭德非常慷慨和豪爽,不惟答应整个新民报宣传说红楼,并且替高语罕打算,要他每次讲演之前夕,便过江去,住在他的公馆里。免得第二天临时从南岸过江,疲乏不堪,影响讲演精力。
4月15日
在江苏会馆租用大厅,讲桌前揭一长条白纸,大书托尔斯泰名言“一面镜子”。拈出庄头乌进孝过年时到宁国府纳贡,说明了当时社会中贵族与农民的独特架构。意思是表面是写一面镜子,实际上是说这本书反映的和代表的是当时的社会。对当时的社会来讲,这本书就是一面镜子,这样才能明白这面镜子出现的意义。“因为的一般现象,除了少数居高位的人而外,要想见到贫民的生活现象并不难,所难的是怎样能遇到这种现象便把它抓住,不让它打你面前空空滑过,这需要另一种工具,就是社会科学、历史科学、哲学、心理学、生理学或其它艺术等等的造诣。所以每一个写实主义大师都是社会科学家、历史科学家、哲学家、心理学家、生理学家和艺术家。某一种社会现象在常人看来,一文不值,然在写实主义的文学大家看来,却是极可宝贵的材料或题材;而在一般凡庸作家所看见的,认为必需描写的材料,在天才的写实主义作家看来,却极不重要。因为伟大的写实主义作家,除了他自有生来禀赋的天才外,还富有热烈的同情心与上述各种科学的精深的修养,遂从其中养成一种极明快、极深刻、极锐利的眼光,极深远的幻想力Einbildung skraft,和极伟大的描写技术,才能从森罗万象、纷纭错杂之中,看出现象的重要成分,加以合理的处理,把它组织起来,这才能成为写实主义的作品。”
4月22日
红楼第二讲。也是在星期日举行,听众都是满座。讲罢散会时刻,主持人李公朴几步赶到台前宣布:这所老房子岁久年深,经受不住一窝蜂,只能鱼贯列队,款款而行。说着,他便挥动双臂,高声领唱:“农工商学兵,大家一条心。”听众合着节拍,齐声应和,井然有序地一排接着一排缓缓退走。本讲主要内容为对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的人物分析。
4月29日
红楼第三讲。主要内容是对王熙凤这个人物的分析。
5月6日
红楼第四讲。主要内容是对晴雯、平儿等几个奇女子的分析。
5月13日
红楼第五讲。主要内容是对贾母和刘姥姥两个老太婆的分析。
5月20日
红楼第六讲。主要内容是对《红楼梦》的宝藏进行的文字批评,这一讲是高语罕最看重的。
6月
告诉陈铭德自己对记者不做幻想,对高校教书也无此意。只想到重庆市某中学校或小学校内,临时租借一个教室办夜校班,并请陈铭德代物色上课的教室。陈铭德邀请高语罕到成都去给《新民报》撰稿。
△有些朋友劝高语罕不要去,说新民报如何如何,高语罕认为现在舆论极受限制的时候,要想找一个完全合心意而又发行无阻的报纸,实在没有,这样正可以利用人家的报纸,在可能范围之内,稍稍表达一点自己的主张。他在发表文章时抱定以下三个主张:(一)无论左派的报纸也罢,右派的报纸也罢,只要它愿意在不修改我的文字的条件之下,我都愿意给它写文章;(二)我只说我愿意说的话,绝对不丝毫违背我的政治良心。如不能发表我的主张,宁肯不说。(三)我在任何刊物上发表文章,我只对我的文章负绝对责任,至于此刊物之或正或反,丝毫与我无干。我是没有任何政治组织关系,也不替任何政治组织做应声虫的。
7月
住成都《新民报》经理邓季惺家。教邓季惺和陈铭德的四个孩子读书。高语罕对邓季惺几个孩子的评价是:“大姐和二姐都很聪慧,但二姐好动,大姐好静;大姐好读书,二姐喜交际。就文字而论:大姐似乎是已成熟了的样子,章法格局已颇具规模,唯读书还少,立论不能深切,再进一步,便是成材。二姐的文字也很流利,那完全是由于她的天才,老实说,她没有她大姐用功。最可惜的大姐用功太过,年来已有肺病嫌疑,这个可爱的孩子!二姐活泼在燕大新闻系,将来加以深造,做个新闻记者,实在不错。三姐尚在启蒙时代,天资稍钝,我因教授时间太短,在她身上也就没有多下功夫,很歉然!小弟(编者注:吴敬琏)有心思,有条理,嗜学,在高中也是高材生,但身体也不好。这是他们姊弟们的美中不足,但我在空前寂寞的当儿,每天有几个青年学生同我接近,精神上得到不少的安慰。”
△四川图书审查委员会在省府大礼堂开四周年纪念会,高语罕和邓季惺一同去参加。会见张群、潘公展、胡次威等,审查委员会主任陈克成要高语罕讲话。高语罕劈头就严正声明:“我现在既不属于共产党,也不属于国民党。我是个自由主义者——民主主义者。关于审查图书问题,我是无条件地站在作家们的立场说话的。我以为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和出版自由,在一个民主国家本是不成问题的;但在抗战严重关头,问题自然有些不同;不过检查的尺度应该尽可能地放宽,切莫因噎废食,致阻碍文化的进步。但在著作家一方面,也应该顾虑到这一层,一言之出,一文之布,皆应经过审慎的考量,负政治和道德上的责任。对于民主问题,首先认定一个政党要把国家领上真正的民主政治的道路,那他自己就必须先民主,就是党员在党内最高领袖之下,都有绝对的批评自由,不能把某一个人看做‘绝对无诤’或‘神圣不可侵犯’,这样才可以推己及人。”
7月8日
借丘吉尔和戈培尔的话从正反两个方面做了一个具体的解答:听凭你自己愿意听的任何声音;听凭你自己愿意看的任何东西;听凭自己思想你愿意思想的;听凭你自己信任你愿意信任的。一再提出这个口号自然不是专为国民党而发,但国民党若真不愿自甘暴弃,若真不愿徒然迷信外来之援助的武力,若真要医治党内的腐化——官僚资本与资本官僚——若真要不见弃于国民,那只有先从党的自身做起,先使党内彻底的民主化,才可谈到其他问题。国民党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自己为潮流所逼,也在谈民主,但若人家一谈民主,或要求民主,便要被他们骂作“共产党的外围”,或“共产党的尾巴”。这种态度最要不得,反过来一推:岂不是如果要求民主就非做共产党不行么?岂不是只有共产党才愿意民主么?这不是从反面逼人倾向共产党么?
7月11日
在《罕庐座谈》中这样提出“民主政治的基本条件”:(一)民主政治必须由民主政党来领导;(二)这个政党必须彻头彻尾服从大多数民众的公意——舆论,而不是强奸民意所制造出来的舆论;(三)每一个真正的(不只是招牌的)民主政党,就是说,它内部压根儿就是民主的。若果党内没有民主,它便没有对人民实行民主的可能。对于战争的胜利与日本的必败丝毫未尝置疑,断定日本的士气必然摧毁。
8月14日
成都《新民报》接到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高语罕恐怕国人激于八年来艰苦抗战的情绪,完全走向“报复”的路子,遂写了“哀矜勿喜”的社评,指出对于日本大多数人民(士、农、工、商)应寄予相当之同情。当“五三”、“五四”日本军阀指挥下的空军所给予我们的惨痛,至今犹有余悸。因而想到日本人民此次所受的痛苦,其伤心惨目之状更有甚于我们十倍百倍者。对于日本的前途应该有另一种眼光,不可只看目前。
8月16日
《新民报》头版发表《奋战八年胜利日蒋主席广播词》,以及《蒋主席电毛泽东请来渝共商国是》。第四版“雄辩”专栏刊登语罕的《九死一生记》(1)。高语罕自序从1927年起到抗战胜利19年间,因政治的关系而数次濒于死亡,每次又因些微原因而得救。曾在茶余酒后,把这些遭遇告诉张慧剑作为谈资,张慧剑屡屡鼓励高语罕把它写出来给大家看。趁抗战胜利的时机,开始创作《九死一生记》:“写这些故事的动机很简单,可以说,只是由文人的积习而已。不打算歌颂谁;也不打算攻击谁,泯却恩怨,只道事实。工拙在所弗计也。”
9月15日
为成都《新民报》作社评“我们应该研究苏联”,认为中国乃是国际团体之一环,中国内部的冲突必然要受到国际关系的深刻影响。苏联还不是一个理想国,苏联即苏维埃联邦共和国,所谓苏维埃即工农群众的会议,苏联是一个工农大众的民主共和国。它的民主与英美的民主有何区别?它的民主内容即精神是否和它所宣布的国体相符合?它的共产党是否还保有我们所渴望的民主精神?不管你的政治意见或左或右,是赞成抑或反对,都应当对于苏联先下一番研究功夫,尤其是我们年轻的一辈,更不应放弃这关系我们中国,甚至全世界此后数十百年治乱兴衰的问题之神圣义务。
9月16日
在成都新民报上对土地问题作出批评。国民党六全大会关于土地决议案有这么一条:凡出佃之耕地,得逐步由政府发行土地债券,并于整理重画后,尽先归原耕农及抗战士兵承领耕种。批评这种政策再等一百年也不会把土地给农民和士兵,政府党对于土地政策如此踌躇,如此迂缓,绝不是偶然的事。总而言之,必须党内彻底的民主,然后才能谈到全国性的民主,然后才能谈到普选的国民代表大会。解决了土地问题,然后才能谈到全国工业化。
9月30日
为成都《新民报》作社论“日本的政治前途”,指出战败的不是日本国民,而是日本的天皇政治。
△想到中国虽然胜利,前途尚多艰巨,写了一篇“且慢欢喜且慢愁”社论。
10月1日
作社评“国际间的矛盾与未来世界的命运”。
10月7日
作社论“政治与战略”指出,为在最后一幕(即决战的一幕)争得主动的地位,博得最后的胜利,在准备事变的阶段中,两方面都要争取众人的同情,都戴上一副慈祥恺恻天使般的面具,都表示自己一方面酷爱和平,百般迁就,无奈对方毫无诚意。于是两方面尽管在公开谈判,也就同时在暗中做军事布置,或在撤退的名义之下,集中军队,活在受降的名义之下,争取战略地点。到了军略地点布置就绪和军队集中完成,则箭在弦上,触机即发,厝火积薪之上,星火燎原,大战既启,胜负斯分,这乃是由战略完成政略。盖一个国家之中,有两个政治信仰不同,而利害冲突至巨的军队,绝不能同时并存,绝不能和平相处,此证之古今中外之历史而莫或例外者也。吾人敢正告国人曰:“团结谈判希望不大,内战似难避免。即勉强妥协,其为时也亦必至暂。斯言虽苦,却将成为历史真理!”
10月24日
针对全国泛滥着和平的声浪,弥漫着和平的空气,一般人都有瞬息可以重睹太平景象的乐观倾向,以为和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指出,吾人对于团结问题固具有极迫切和极热烈的愿望,但就政治经验与历史常识而论,此一谈判固必成功,惟吾人对对于此一谈判之结果万不可过存奢望,过于幻想,否则,必将陷于不可宽恕的错误。因为讨论国家的政治问题,丝毫不应当从什么“忍让”、“诚意”、“容忍”等等道德观念出发,应该完全从社会的阶级关系和实际利害出发。
12月31日
《九死一生记》(45),至此日共连载1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