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是我终身服膺的伟大教育家，自幼就为他创办晓庄师范，提倡小先生运动，组织工学团等创举所吸引，1946年进入金陵大学，知道他是著名的前辈学长，更增加了几分亲近与景仰。因此，当金大电教科制作有关武训的教学幻灯片时，我还在墙报上发表《陶行知与武训》时评。认为根据社会变革的迫切需要，更应该宣扬陶行知的思想与实践。

1949年新中国诞生后，我服从组织分配到华中师范学院工作，本应更加努力学习陶行知的教育理念，却不料领导偏偏要我们学习凯洛夫的教育学。《武训传》电影横遭批判以后，杜威与胡适师生俩连同陶行知都成为应该扬弃的“资产阶级货色”。尽管学校经常提倡的教育与生产相结合、理论联系实际、学校面向社会等等，都使我们联想到陶行知早已论述过的那些更为精粹确切的话语。

直到“**”结束以后，华中师院的前任领导才得以在困难重重的条件下，组织教育系教师编辑出版了首部《陶行知全集》，并着手加强陶行知研究。但是由于当时我在忙于“把世界的辛亥革命研究引进中国，把中国的辛亥革命研究引向世界”，仍然顾不上研究陶行知。

1984年担任华师校长以后，教育部出于协调全国各地陶行知研究的工作需要，特地安排我参与这个重大项目，我这才赶紧把“陶研”提上自己的工作日程，并且与已故的唐文权老师密切合作，共同撰写《平凡的神圣——陶行知》这本比较详尽的学术性传记。我很珍惜这个难得机遇，因为它不仅扩大了自己的研究视野，还结识了几代忠诚执着的陶行知研究者，我从他们身上学习到许多宝贵的东西，特别是老一辈的陶研先辈，如方明、张健、胡晓风等。他们很多就是当年行知教育的对象，亲自领受过陶公的淋浴教诲；又是陶行知沐浴教育事业的继承者与弘扬者，终生为推广与发展陶行知的理论与实践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后辈学者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我正是通过“陶研”结识晓风学长，并且在共同的学术活动中加深了相互理解。他对“陶研”的锲而不舍和与时俱进，都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虽年事已高，仍然充满活力，既从事学术撰述，又注意引导并推动整个“陶研”的健康发展，特别是四川“陶研”如此红红火火，想必与他的示范作用有密切关系。近年来，他与亲密的合作者金成林将12卷《陶行知全集》（川版）出齐，使《陶行知教育文集》问世等繁重的工作完成以后，又抓紧为耗时10年的新著《陶行知与中国现代化》校改定稿。此书引论深刻地指出，陶行知一生行动的主轴是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之中创立与之适应的生活教育。而重读陶行知并编写此书，“是为了使陶行知及其生活教育的研究融入社会学乃至全球现代化的研究之中；为了使活的陶行知再现于现实生活；为了使川流不息的现代化成为生活教育的永恒主题；为了使现代人个个成为四通八达社会即大同世界的创造者”。这不仅是作者对自己提出的更高的学术意境，而且也为当今“陶研”的进一步发展指明了方向。

师陶与时俱进，陶学历久而常新，全书真知灼见甚多。例如，对生活教育提出三个原则：①从教育内容而言，是指随着生活的变化而变化，a.教育贯彻人生始终；b.创造贯彻教育始终；c.社会创造力贯彻社会发展始终。这就从本质上深入并扩展了生活教育的内涵。②把社会即教育看成是体现生活教育时空观的教育体制，而这个体制必须包含国民教育与人才教育双向的有机互相融通。这就为研究生活教育提供了新的视角。③把教学做合一提高到生活教育的方法论来认识，既是教育法，又是生活法。其最高境界是创造，而创造又与民主联为一体，即创造的民主与民主的创造，最后形成社会生产力、社会凝聚力与民主张力三位一体的社会创造力。这些观念当然都是陶老夫子当年所固有的，但经过作者的提炼熔铸依然可以令人耳目一新。其他可圈可点之处比比皆是，有待潜心的读者认真领会，此处不必一一赘述。

陶行知学说思想具有超越时空的生命活力，是他为我们留下的一笔宝贵历史财富。令人欣慰的是，“陶研”已经在全国蔚然成风，从通都大邑到穷乡僻壤，从大学教授到乡村教师，到处都可以看到自称“小陶子”的“陶研”会成员，都可以察觉“陶研”已经深深扎根在中国广袤的土地，而且已经绿树成荫子满枝。每当我回想好多年以前与各地“小陶子”们在南京拜谒陶公墓地时，一种类似麦加朝圣的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我认为此乃人间至情，是我们民族乃至整个人类之所在，用陶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爱满天下”。

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在海外也有历久不衰的深远影响。去年，我有幸应邀参与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汉森教授（David T. Hansen）主编的《影响深远的教育理念：教育哲学与实践的伦理视野》一书的撰稿工作。全书共收20世纪十大著名教育家，其中亚洲只有两位，一位是日本的牧口常三朗（1871—1944），另一位就是陶行知（1891—1946）。前者是创价教育体系的先驱者，后者则是生活教育体系的奠基人。按照编者的说法，他们与其他八位大家的教育理念的影响都将促使人类更加公正，更加祥和，更加辉煌。可见，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中的瑰宝。

由于正在与创价学会的第三代会长池田大作进行对话，我逐渐发现牧口与陶行知的教育思想有许多共通之处，都曾接受杜威的启蒙，都注意教育当中人生价值的创造，都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等。从牧口常三朗到户田城圣到池田大作，创佳教育薪火相传，弥久愈新，其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正向世界各地扩展。我国陶行知思想的研究与实践特别是生活教育的不断创新，其发展势头之蓬蓬勃勃，亦堪与东邻比美。而创佳教育在国际化方面所取得的丰富经验，更值得我们作必要的借鉴。我认为，现今中国正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借以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这固然很有意义，但像陶行知这样已为世界公认的20世纪伟大教育家、思想家，我们是否应该在向世界推介方面作更大的努力呢？

思绪万千，书不尽意，聊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