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先生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同时，也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只知道他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而不知道他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那不是对于行知先生的全面的了解。

本来，政治和教育是有着相互关联的。在好的政治之下，好的教育才能得到发展；在坏的政治之下，好的教育必将遭到摧残。也正是因为这样，好教育对于好政治，必是一个赞助者，而对于坏政治，则必是一个反对者。简单一句话，政治和教育的关系，不是结合，就是对抗。因此，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尽管他主要的努力方向是教育，而对于政治，也绝对不能漠不关心。有人说，教育家应该站在政治斗争之外，那不是谎话，就是幻想。行知先生毕生致力于教育事业，同样，毕生致力于政治斗争。他在教育事业上，表现出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同时在政治上，斗争上，表现出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

这个伟大的政治家抱着怎么样的政治思想呢？说来，很平常，很简单，不外是“民主”二字。他曾说：“民主是中国之起命仙丹，民主能叫四万万五千万老百姓团结成一个巨人。民主能给我们和平，永远消除内战之危机；民主好比是政治的盘尼西林，肃清一切中国病；民主又好比是精神的维他命，给我们新的力量来创造一个自由独立进步的新中国和一个富足平等幸福的新世界。民主第一！人民万岁！”

因为中国是一个踏践在帝国主义者铁蹄下的半殖民地国家，所以中国要实现民主政治，同时，也就要实现民族独立；民主运动和民族运动是一件事的两方面，一个民主主义者同时也必然是一个民族主义者。行知先生在“九·一八”事变后，奔走救国运动，提倡救国教育，高呼：“民族之生命，即教育之生命，不救民族之生命，哪能救教育之生命？”正表现他是一个被侵略的半殖民地的民主主义者，被侵略的半殖民地的伟大的政治家。

行知先生是一个民主主义者，行知先生的政治思想是民主思想，这应该是没有任何人怀疑的了。但是，必须指出：行知先生是一个新民主主义者，不是一个旧民主主义者；行知先生的政治思想——新民主主义和旧民主主义主要不同点之一，就在前者是由人民大众做主，为人民大众服务；后者为少数资产阶级做主，为少数资产阶级服务。行知先生的政治思想是前者，而不是后者。他曾给民主下过这样的定义：“民主没有深奥的意思。通俗点说，就是大家有份。在倒霉的时候，是有祸同挡；在幸运的时候，是有福大家享；在平常的时候，是大家的事，大家做，大家谈，大家想。”他又曾指出民主作风应该包括这样的内容：“自己要说话，也让别人说话，最好是大家商量；自己要做事，也让别人做事，最好是大家合作；自己要吃饭，也让别人吃饭，最好是大家有饭吃；自己要安全，也让别人安全，最好是大家平安；自己要长进，也让别人长进，最好是大家共同长进。”这里所谓大家固然可以解释为泛指众人，但在行知先生的心目中却是专指人民大众。由人民大众做主，为人民大众服务，这是行知先生的哲学思想，是行知先生的教育思想，也是行知先生的政治思想。行知先生是没有一时一刻，不把人民大众放在他的心里的。他常说：“民为贵；人民第一；一切为人民。”又常说：“我们要跟老百姓学习，学习人民的语言，人民的情感，人民的美德，努力发现老百姓的问题，困苦，和他们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并且认识他们就是中华民国真正的主人，要他们告诉我们怎样为他们服务才算满意。”很明显，行知先生是要使人民大众做主人，要替人民大众去服务，也就是要做人民大众的老妈子，不是要做人民小众的保姆；是要做人民大众的勤务员，不做人民大众的农奴主。在教育上如此，在政治上也如此。他不仅批评那些“不肯为大家做事的人”，说他们“滴大众的汗，吃大众的饭，大众的事不肯干，架子摆成老爹样，不算是好汉”！而且批评那些“代替大众做事但想要一手包办，不许大家自己动手来干”的人，说他们“大众滴了汗，大众得吃饭，大众的事大众干，若想一个人包办，不算是好汉”！这充分表现了行知先生的新民主主义思想。

行知先生的这种新民主主义的思想本身，就是革命的理论，行动指针，而不是烦琐的哲学，空泛的清谈。它要求实践，要求斗争。正因为这样，抱着他思想的行知先生也就不仅仅坐着大谈其民主理论，而是在不断的实践中，为争取民主的实现、发展和完成而斗争。他曾经说：“在民主的生活中学习民主，在争取民主的生活中，学习争取民主，在创造民主的新中国的生活中，学习创造民主的新中国。”又说：“我们必须在民主生活中，学习民主，并帮助老百姓在民主的组织中，学习民主，学习管理众人的事，学习怎样做中华民国的主人。”又说：“民主教育一方面是教人争取民主，一方面是教人发展民主。在反民主的时代或民主不够的时代，民主教育是配合整个国家的创造计划，依着民主的原则，发挥个人及集体的创造力，以为全民造幸福。”这些虽主要是就民主教育而言，但也可以看出行知先生是怎样注重在民主政治上的实践了。同时，行知先生认为在民主政治上的实践，不是少数好汉所能包办的事，必须和人民大众一道去做。他曾说：“无论争取民主或是发展民主，都要靠广大人民的群策群力才会成功。这广大人民在数量上，是越广大，越有力量；在认识上，是认识得越深刻，越有力量。”又说：“要教民众自己成为民主的干部。小学教师应该是民主的酵母，使凡与他接触的人都发起酵来，发起民主的酵来。大家起来创造一个名副其实的中华民国。”行知先生不仅是要为着大众服务，而且是这样地重视人民大众自己的力量，真可以说是抱着群众观点，走着群众路线了。无怪他走到什么地方，都获得人民大众的敬爱、拥护和合作。而由于他的倡导，在人民大众中间，巩固地打下了民主基础，广泛地开展了民主运动。我相信，行知先生如果不死，对于促成新民主政治的实现，一定是会收到不可限量的成效的。然而行知先生竟逝世了！这是中国民主运动的一大损失！

[1] 原载《新华日报》，1946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