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创造新中国教育的导师，大时代最前进的英豪。

你是维护世界正义的巨人，千千万万中国新青年的领导。

中国倡办新教育以来，经过了半个世纪，自从土八股被打倒以来，而代之以洋八股。多少年来的教育制度，始终未能确立。从日本留学回国的人来办教育，主张采取日本制度，从欧美回国的人来办教育，又推翻以前的方法，而代以英美德法的制度。或者今日拥甲派以倒乙，明日拥乙派以倒甲，循环辗转，拿教育专业来做试验品，学生来做牺牲品，以求达到个人功利主义的目标，长此以往，拿这种方法来办教育，试问百分之八十以上文盲，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方能扫除。

不用讳言，我们中国，是一个民穷财尽，百孔千疮，半身不遂的国家，要拿起死回生的力量，最经济最有效的方法来办教育，使它能够普遍大众化深入乡村，而不是为少数中的最少数，大都市的公子哥儿、千金小姐们，来点缀门面的贵族教育，目前的教育制度，无疑的是大大失败。小孩子踏进幼稚园或小学，都要经过一番考试，请问他考的意义是什么，试的意义又是什么？国民最基本的教育，也要受限制，那么普及教育，和强迫教育，又怎样讲呢？身为教师，或身为一辈子的教师，穷得连子女都无法上学，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其他更可想而知了。

陶行知先生，在他的《普及现代生活教育之路及其方案》里，应用了穷则变、变则通的理论，他要拜人民为师，以人民的思想为思想，他说：“我们要跟老百姓学习，学习人民的语言，人民的感情，人民的美德，努力发现老百姓的问题、困苦，和他们心中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并认识他们就是中华民国真正的主人，要他们告诉我们，怎样为他们服务才算满意。”这是他教育思想革命，一条崭新的路线。他要“攻破先生关”，“攻破娘子关”，“攻破买卖关”，“攻破衰老关”，“攻破饭碗关”，“攻破孤鸦关”，“攻**分关”，“攻破课本关”，“攻破纸笔关”，“攻破灯油关”，“攻破调查关”，“攻破短命关”，“攻破学校关”，“攻破文字关”，“攻破残废关”，“攻破拉夫关”，“攻破大菜关”，“攻破实验关”，“攻破城乡关”，“攻破划一关”，“攻破会考关”，“攻破偏枯关”，“攻破多生关”，“攻破守旧关”， “攻破自由关”，“攻破不平关”，“攻破天命关”，他要运用最经济的手腕，最经济的办法，打破一切的难关，而达到他普及生活教育的理想。

陶先生在普及教育上，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他创“小先生制”，能不为时间空间，和经济设备所限制，而能自由发挥，普遍施行。“小先生制”，产生于二十三年一月，不满一年的时间，推行到二十三省市，虽无精确的统计，但学生人数，当在数十万。小先生不但能教小孩子读书识字，担负了普及教育的责任，他对年长失学的大人，一样发生很大的效力，现在拿他当年所写的一首诗证明这事实。

“吾母五十七，发愤读书籍，十年到如今，工学无虚日。小桃方六岁，略识之和的，不会进师范，已会为人师。祖母做学生，孙儿做先生；天翻地覆了，不复辨师生。三桃凑热闹，两眼呆望着，望得很高兴，祖孙竟同学。上课十六天，儿子来一信，老人看得懂，欢乐宁有尽。匆匆六个月，毕业无文凭，日新又日新，苦口作新民。病发前一夜，母对高妈说：你比我年青，求学要心决。子孙须牢记，即知即传人。若作守知奴，不算陶家人。”

作者和陶先生，有了二十余年的友谊，虽不敢像一般人开口闭口都说是同志，但是同乡同里却是事实。现在拿他的生平事略，叙述出来，陶先生原名文浚，生于安徽歙县西乡王墩源村，时前清光绪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天资聪颖，家境苦寒。年十五入徽州崇一学堂，从内地会英人唐进贤先生学习英文算术等课，四年毕业，成绩为全校冠。后往杭州广济医校肄业数月后，转入苏州浸会学堂攻读，嗣考入南京金陵大学，因相信王阳明知行合一之说，易名知行，后发现“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的理论，乃再更名行知，以配合他所倡导的学说。在金陵大学肄业时，创办金陵光学报，创立演讲会，热心社会事业，及爱国运动，于民国三年毕业，赴美留学，入伊利诺大学，获政治学硕士学位。次年转入哥伦比亚大学，专攻教育，为美名教育家杜威博士高足。返国后，首应南京高等师范之聘，担任教务长及教育科主任。民国六年辞去职务，专心致力于普及教育运动，著《平民千字课》。民国九年，在北平担任中华教育改进社总干事，与蔡孑民、张一麐诸先生，商讨中国教育改进计划。嗣又组织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加紧推行平民教育。十二年秋，与安徽旅京同乡姚文采先生创办南京安徽公学，提倡师生共同生活，研究教育教材，图书仪器标准，卓著成绩。

自从民国十六年开始，他和赵叔愚先生合力创办晓庄师范于南京和平门外，提出“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理论，为中国普及新教育开一新途径。是年冬，应西北军冯玉祥先生之召，计划普及军队教育与作者合著《军人千字课》，图文并重，同赴郑州开封实地考察。十八年冬，接受上海圣约翰大学名誉博士学位。后因主张抗日运动，奔走呼号，为不抵抗主义者所深恶，下令通缉。“一·二八”之后，在沪创办上海工学团，主张“工以养生，学以明生，团以保生”，同时发明“小先生制”，在普及教育史上为划时代之创制。后组织生活教育社，发行《生活教育》半月刊，以发表新教学主张，后又倡办中国普及教育助成会，时值国难深重，乃起草国难教育方案，推行国难教育。“一二·九”后，与全国各界发起救国会宣传演讲，不遗余力，以唤醒国人奋起图存之决心。二十五年冬，受国人付托，担任国民外交使节，遍历欧美二十八国，宣传中国人民挽救国难之主张，发动侨胞出钱出力，共赴国难。于二十七年秋始由海外归国，路过香港，发表他的主张，要做三件大事：一、创办晓庄研究所，以培养高级人才；二、在港创办中华业余补习学校，以教育方式，发动侨胞救国；三、创办难童学校，专收战区流难失所之儿童，受特殊训练，作人才幼苗之培养，因得赈济委员会许静仁先生之赞助，创立育才学校，于重庆北碚，分组教育，规模略具。二十八年七月开学，以物价逐渐飞涨，筹措经费，万分困难，幸得育才之友，及美国援华会协助，渡过难关，维持至七年之久。去年春，创办社会大学，为职业青年，解决高等教育之补习，同时致力民主运动，与郭沫若、沈钧儒诸先生共同努力，发行《民主》期刊，倡导民主理论，极为人民所爱戴。先生著作等身，其最重要者，有《中国教育改造》、《古庙敲钟录》、《斋夫自由谈》、《知行书信》、《行知诗歌集》等行世。本年四月十一日，由渝飞沪，准备育才学校复员事，经营规则，心力俱瘁。同时应各大中小学校及各团体之请，演讲普及生活教育主张，及推行民主运动，三个月中间，演讲百次以上。作者与先生朝夕共处，劝其节劳，他总以体魄坚强，精力过人自许。不幸竟于七月二十五日十二时三十分，以脑溢血症逝世，享年五十五岁。长公子陶宏，专治生物化学，任职中大医学院，及中央研究院；次公子晓光，研究无线电，现任职中国航空公司；三公子刚在育才学校任职；四公子城肄业交大航空系，各有树立，继配吴树琴夫人为制药专家，刻任职东亚药厂。先生遗体，已由上海五十余公团决议公葬于南京晓庄故址。我最后拿痛悼他的心情写了一首小诗作本文的结束。

峨山巍巍，蜀水迢迢，

抗战教育，夙夜辛劳，

手脑并用，培植幼苗，

你是创造新中国教育的导师，

大时代最前进的英豪。

古城风雨，浦江怒涛，

争取民主，烈火亦蹈，

口诛笔伐，不怕险恶，

你是维护世界正义的巨人，

千千万万中国新青年的领导！

晚餐同进，谈笑如恒，

噩耗传来，恍同梦境，

你的精神充沛，

体力过人，

祖国正需要你，

怎能长眠不醒？

你讲求卫生，不怕疠疫横行。

想不到患了罗斯福病，

脑溢血症，

鞠躬尽瘁，自我牺牲；

一代完人，武训再生。

请安息罢！

你培植千万的幼苗，

将要做你灵魂的化身。

[1] 原载《新文化》，194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