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边，离重庆约百里的北温泉附近凤凰山上的古圣寺，原是一所冷落、倾圮的古庙。自一九三九年起，这所古庙却焕然一新，充满朝气。一百几十个天真活泼的少年儿童，在教师的培育下，在那里过着合理、进步、丰富的集体生活。那里办起一所学校来了，那就是中国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创办的育才学校。

育才学校是陶行知先生教育理想的创造与实践，是翻遍世界教育史也无先例的一所学校，是一所新型的试验学校。它与国民党统治下特务化的教育，形成一个鲜明的对照。

陶行知先生创办的育才学校，一九三九年夏开始筹备。经过保育院的领导机关——妇女指导委员会的同意，派人到各保育院去选拔学生。选拔学生是经过智力测验与特殊才能测验两种手续的，结果选拔了一百几十个从六、七岁到十五、六岁的具有特殊才能的儿童。当时根据这些儿童的特殊才能，分为音乐、戏剧、绘画、文学、自然、社会六组。后来又添办了舞蹈组与普通组。普通组收智力较高、但一时尚未发现其特殊才能的儿童，一俟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现其特殊才能时，即转组学习，给以特殊培养。各组学生的学习，中途发现他不适合于那一组，而对于另一组更为适合时，便可以转组。由此可见，育才学校是一所培养特殊才能的新教育理想的试验学校。它与一般学校不同之点，即在于它的目的是在培养特殊才能的幼苗，所以它有两套课程：一套是培养特殊才能的特修课程，一套是培养一般智能及优良的生活习惯与态度的普修课程。普修课程的科目与内容，与一般中、小学课程的科目与内容没有根本的差别（陶行知先生对中国中、小学现行课程的科目与内容本来有很多改革意见，但由于人力与学校立案规定的限制，对普修课程未作彻底的改革）。至于各组的特修课程，则是由各组教师拟定，是一种新的创造与试验，经过数年的摸索，不断地改进着，表现于学生的成绩上也很可观。各组学生除学习普修课程与本组的特修课程以外，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习其他各组的特修课程，使学生不仅向专的方面发展，也向博的方面发展。

这里还须添上一段插话。抗战爆发后，陶行知先生从国外归来，兴奋异常。他想到他努力多年的普及教育运动，在抗战建国的事业上应该有英雄用武的机会了。他向政府建议，计划在大别山创立一所晓庄学院，培养干部，用普及教育的武器来进行战地民众动员工作。可是政府的方针是不动员民众的，也怕陶行知先生认真实行三民主义与抗战建国纲领，不允许晓庄学院创立。所以后来陶行知先生才把他的力量用在“特才”儿童的培养上面。“不是丢掉普及教育来干这特殊的教育”，这里还包含了这一段曲折与苦衷。“不是培养他做人上人”，“我们的孩子都是从老百姓中来，他们还是要到老百姓中去”。可见陶行知先生的精神是永远向着老百姓的。

育才学校的教育基础是建立在集体生活之上的，它认定要用集体生活来达到教育的理想与计划。全校师生共同创造合理、进步、丰富的生活，并通过这种生活来教育儿童，引导他们团结起来做追求真理的小学生，团结起来做自觉觉人的小先生，团结起来做手脑双挥的小工人，团结起来做反抗侵略的小战士。它主张实施与抗战建国的实际相结合的抗战建国教育。育才学校的集体生活又注意民主与集中：在民主方面，启发学生的自觉、自动、自治以及个性的发展；在集中方面，注意组织生活与严肃整齐，注意教师的辅导，防止自流。

集体生活的具体实施是：

（一）学生自治

育才学校有学生自治会的组织，学生自治会设主席及文化、康乐、卫生、劳动、服务五个干事。以组为单位编为中队，设中队长及与上述性质相同的五个干事。中队下编为若干分队。自治会主席、干事及中队长、中队干事，均经学生民主选举。全校学生在自治会主席及各干事的领导下，过有组织的集体生活。属于一组的生活，则受中队长与中队干事的领导。为了维持集体生活的秩序，经过民主手续订定了学校的奖惩办法。在方法上不是死板的应用奖惩办法以维持学校秩序，而是采取说服、批评、自我批评、表扬优点、介绍好的典型等方式。学生犯了过失，学生自治会能解决的，教师不包办代替；学生自治会不能解决的，才交给教师，以至训导委员会，以至校长去解决。学生犯了重大过失，需要给以处分的，先调查其犯过失的情况，研究其犯过失的原因，加以说服，让其自行反省，认识错误，然后才给以处分，使受处分的学生心悦诚服。在处分上废除了体罚与开除，“学生有不受任何人体罚之权利”明订于学校公约里面。如遇学生犯了最严重的过失（奖惩办法中规定最严重的过失为损害老百姓的利益），必须离开学校的集体生活，也只是掉换环境的性质，到新环境中给以教育与反省的机会。一种是将这种学生送到重庆陶行知先生处，由陶先生个别教育；一种是介绍到其他机关，如印刷所、书店之类，给以工作上的磨炼。这种掉换环境教育的办法与一般学校开除学生不同，因为受这样处分的学生与学校还保持联系，等到他有深刻悔悟，认真改过时，还让他有重回学校的机会。

集体的组织生活中，还注意保持严肃整齐的校容，什么东西应摆在什么地方，应该怎样摆，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严肃整齐的校容，对于形成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风，是非常重要的。

（二）文化生活

文化生活方面有写读进修会、讨论会、辩论会，请名人演讲、壁报、朝会上的“精神早点”、文化性质的各种晚会等。写读进修会是全校爱好文学的学生的组织，目的在有计划有组织的提高写读兴趣，练习写作，选读好的小说、剧本、诗歌等文学作品。讨论会与辩论会，在于引导学习上的自动研究，思考问题。举行之前预为商讨决定题目，在教师的帮助下，进行搜集材料，拟定提纲，然后进行讨论或辩论。壁报编辑由学生负责，起着反映和推动学习、工作、生活的作用，也起着引导学生练习写作的作用。朝会上的“精神早点”，不同于一般学校的精神讲话，每周有一中心，由各组学生轮流担任，其作用在使各组交流学习经验。某周轮到某组担任朝会上的讲话，该组即预为商讨决定一个中心题目，并分为若干小题目，由各组学生分别准备，在一周的朝会上，逐日由准备的人担任报告。例如，社会组讲中国各党派问题（分为各党派的主张，各党派的历史，各党派的代表人物等小题），自然组讲爱迪生（分为爱迪生的历史，爱迪生的母亲，爱迪生的研究精神，爱迪生的发明——电影、留声机等小题），文学组讲报告文学（分为什么是报告文学，怎样写报告文学，报告文学作品介绍等小题），这不仅使各组的学习起着文化交流的作用，而且各组学生可以有目的的进行研究，提高学习上的自动性与计划性。关于文化性质的晚会有故事晚会，诗歌朗诵晚会（有集体朗诵，个人朗诵，化装朗诵）等。

（三）康乐生活

康乐生活包括体育与娱乐。当时，物价高涨，购买篮球、足球、排球不易。育才学校的体育活动为了适应这种条件，便提倡掷手榴弹、攀绳索、爬竹竿、跳绳、跳高、跳远、到温泉游泳等。还注意集体游戏，训练有组织的活动。娱乐方面除有娱乐室的设置外，有音乐、演戏、舞蹈等晚会。音乐组以外的学生，有钢琴小组、国乐小组的组织。此外还有利用民间形式，有旧形式新内容的“金钱板”、“莲花落”等。远足旅行也是常常举行的活动。

（四）卫生生活

育才学校对卫生生活很注意，认为集体生活首重健康，一分预防胜于十个医生。健康之堡垒有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制造扑灭病菌，根除病菌及携带病菌者之工具，如苍蝇拍、捕鼠器、纱罩，蚊帐、烧水锅炉、消毒器械，并采用其它科学方法与侵犯之病菌及病菌携带体作战；第二道防线为实施环境卫生，如井水、厕所、厨房、饭厅、阴沟死水、仓库、家畜栏、垃圾堆，都经常的施以适当处理，使病菌无法孳生蔓延；第三道防线是**裸的靠着身体的力量与病菌肉搏，这道防线所包含的是营养、运动、防疫针、生理卫生之认识。至于治疗，乃是三道防线都被攻破，肉搏又告失败，只好进入后方医院治疗。故治疗不是作战之防线，乃是医伤之处所。最好是努力于三道防线上健康堡垒之创造，使治疗所等于虚设。育才学校的环境卫生是每日扫除，各组负责一定的区域，定期作大扫除。苍蝇繁殖时则组织扑蝇队进行扑灭。洗脸每人一个脸盆（过去是用两人互助办法，将水倒在手里洗脸，洗脸手巾不入盆内，以防止砂眼等病菌传染），吃饭过去用公筷，现在是分食，注射防疫针是每年举行的。学校订有“卫生二十九要”（有不喝冷水，用冷开水漱口，饭前饭后用开水洗碗筷，跌伤了五分钟以内用碘酒擦伤口，吃水果要用过锰酸钾消毒……）。学校有医药室的设备，可以治疗普通病症。

（五）劳动生活

在学校创办时，整修学校周围道路，并在凤凰山上新修了一条劳动路。将学校前的森林加以布置，修筑小径，取名普式庚林，成为全校师生最喜爱的游息之所。种菜蔬，学校成立时即动手进行，后来更有进步。以后捐得一块土地，全校师生工友进行了一月半的开荒，组织竞赛，选举劳动英雄，学生以劳动为荣。种菜蔬采取集体领导个人负责及公私兼顾的办法。各组分得一定面积的土地，各组又将分得之土地，分给每人一小块，看谁种得好，由劳动干事加以督促检查。生产收益十分之八交公，十分之二归私。全校菜蔬做到自给一半。学校又提出“寸土运动”，使大家知道“一寸黄土一寸金”的道理。办法是就凤凰山的荒地，号召全校师生自由报名领地开荒种植，学校供给工具，种籽。生产必须达到一定的标准，超过了标准的生产收获则全部归私，如因生产怠工不能达到预定标准，则由学校收回土地。这种办法推动了每个学生生产自给的积极性，改善了个人生活。学校建筑所需木材，学生能力所能搬运的由学生搬运，学校则将所节省下的工资给学生“打牙祭”（吃肉），以增加学生营养。

（六）服务生活

育才学校的教育注意为老百姓服务并向老百姓学习。在服务活动上有教育工友，教群众识字、唱歌，进行群众娱乐，帮助附近小学校，访问调查，组织妇女合作社等。几年来学校的工友在小先生的帮助下，从不识字到能够阅读书报，能够写作，有的已经能够写稿子投到报上发表了。定期至附近几所小学教唱歌，带着几幅地图讲解时事。教育群众识字，有了大的发展，学校附近各“保”[2]都组织了儿童识字班。经常到煤炭厂教工人唱歌，到市镇、到煤炭厂演戏，进行抗战宣传工作。延安的秧歌传到大后方时，育才学校的学生已在煤矿工人中搞起秧歌来了。有机会就做工厂、农村的访问调查。组织妇女合作社是学校附近妇女替学校师生做鞋赚零用钱这一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学生的帮助下，那些做鞋赚零用钱的妇女逐渐形成组织，进行有组织的做鞋，送到城市去卖，替她们开辟了生财之道。服务活动除了培养学生的服务精神外，还便利了学生的学习，各组根据学习的需要，在与老百姓的接触中进行学习。如社会组进行工农生活、劳资、租佃关系，人民负担等调查。自然组走向农村学习农业知识。戏剧组、绘画组观察模拟各阶层群众的典型。文学组学习大众语汇，研究各种典型人物。音乐组搜集民歌等。育才学校的学生，本“社会即学校”与“即知即传”的原则，真正做到当群众的学生，又当群众的先生。

（七）育才学校的教育提倡自觉自动，提倡实际精神，创造精神，以及学习上的集体互助

下面是几个显著的例子：1.自己动手制造仪器和标本。由于物价高涨，购买仪器标本困难很大，自然组师生自己制造了一些力学上的仪器和植物标本。从凤凰山到北温泉一带十几里范围内的植物全部都研究了，认识了。2.森林研究。就凤凰山上的森林加以研究，在每一棵树上挂上木牌给以标志，说明其类别、特性、用途等，然后请专家到校鉴定，如有错误，再行订正。3.土壤研究。有一位学生王治平原来是一位工友，陶行知先生见其聪明，让他在自然组学习。王是合川人，他将合川至草街子一带数十里范围内的土壤，根据其原有经验及新的研究，制表说明各种土壤的性质及适宜种植何种谷物与菜蔬。4。鸟类迎宾馆。在凤凰山上森林中鸟类常到之处，树与树间架以横木，放上食物，欢迎鸟类，以增加学生观察各种鸟类的机会。5.昆虫招待所。在凤凰山上树根草丛昆虫聚集之处，放上食物，招徕昆虫，以增加学生观察各种昆虫的机会。6.植物园。在校内设植物园，种植各种花草，点缀校景。在各种花草上加以标志，又便利学生认识那些花草，增加植物知识。7.水族馆。饲养各种鱼虾水族，小孩爱看，藉此认识各种鱼虾水族，增加动物常识。8.学习上的互助。育才学校的教育，在学习上是独立思考与互助帮助并重的办法。互助的学习，有小组学习讨论，大的帮助小的，快的帮助慢的，会的帮助不会的，老学生帮助新学生种种办法。学校经营了一个菜园，有学生和工友到菜园工作，他们的学习根据具体情况进行。学生中程度好的定期在学校学习几天，再到菜园教其他在菜园的几个学生。学生则教工友学习文化，在经营菜园上则学生与工农互为师生共同学习。如因事不能回到学校学习，他们便采用通信学习的办法。9.假期见习。假期上课时间减少，派一部分学生到其它机关见习，增加学生的学习机会。如派社会组学生至经济调查所见习，派自然组学生至工业合作社见习，或与某些专家接洽，派学生到这些专家那里去见习。10.设置创造奖金。一九四三年陶行知先生发表“创造宣言”以后，育才学校设置了创造奖金。创造奖金分生活奖金与学习奖金两种，每年评定一次。生活奖金由全校民主选举在生活、工作上成绩优良的学生，经评判委员会评定给以奖金。学习奖金则奖给学习上有创造的学生、教师与育才之友。凡学习上的创造如诗歌、小说、剧本、曲子、仪器标本制造，社会经济调查等作品都可提交评判委员会分别评定给以奖金。此种办法推进了全校学习上，生活上，工作上的积极性与创造性。11.培养治事能力。育才学校的教育一方面反对书呆子；一方面反对事务主义，主张治学之人学治事，治事亦治学。学校二周年纪念会时要发出将近三百封信，学校把握住这个机会，培养了二十几位幼年秘书。写得不合格的丢进字纸篓里重写，顶多被丢进去三次便合格了。写得合格的就等于书法考验及格。而书法及格写信未必适用，但是写信已经合用，书法必定及格。此外还培养幼年护士，幼年会计，幼年图书管理员，幼年保管员，幼年生产干部，幼年文书等等。学校除校长，主任以外，没有专任的职员，各部门的职员都是由学生担任的。

育才学校的教育就是经过以上的一些集体生活来达到它的教育理想与计划的。在各种集体生活的活动上，教师不包办代替，也不独断命令，也不是让学生放任自流，而是居于辅导地位。如以上所举自治会的各种活动，都聘请教师担任顾问，以辅导的方法、方式使学生的各种集体活动不自流，不被动，这就培养了学生的自觉自动，也建立了良好的师生关系。教师是怀着为新教育事业努力的热忱而工作的，有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精神，这就感染了学生在学习上有浓厚兴趣与高度的热忱。在教育上，教师不是教死书，学生不是死读书，而是与实际生活联系的活生生的教学做。学生在学习上所感到的不是枯燥无味，空洞无物，而是生动具体，富有兴味。育才学校有比较好的设备，也是提高学生学习上自觉自动的条件之一。图书馆的书籍、杂志、报纸，虽然在学校经济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仍然不断添购，便利学生的学习，使爱看书报的有书报看。音乐组只有十八位学生，在设备上却有四架钢琴、五架风琴、八个提琴，使学生经常都可以练琴，不感到工具缺乏，引导学生学习积极性不断增长。音乐组要举行音乐会，绘画组要举行画展，戏剧组要举行公演，自然组要制造仪器与标本，社会组要完成某种调查，要给附近小学的学生讲解时事，诸如此类。学习上有明确目的，学生循着目的进行，为达到目的而努力，学习的积极性便自然提高了。

育才学校的情形，现在就只介绍这一些。它虽然是一所培养特殊才能儿童的学校，与一般学校有所不同，但是育才学校的合理、进步、丰富的集体生活，和指导集体生活的原理、原则、方法、方式，我觉得依然值得一般中、小学参考，根据本身的具体情况，灵活应用和试验。

育才学校创办以后，在经济上所遇到的困难和政治上所受到的压迫，真是难以形容。虽然如此，陶行知先生仍一本其“迎接困难”的精神，与一切困难搏斗，百折不挠！陶行知先生说：“从前武训先生以一位‘乞丐’而创办了三所学校，我们连一所学校也不能维持，岂不愧死！于是我们……下决心要跟武训学，我们要做一个集体的新武训！”创办育才学校后几年来，陶先生和飞涨的物价赛跑，终年终月终日为捐募学校的经费而奔走操劳！在政治上，陶先生始终高举抗战与民主的旗帜，不畏威胁，不为利诱，“本着立校颠扑不灭的教育理论”，在育才学校始终实施着抗战建国教育，创造着合理、进步、丰富的集体生活。在当时国民党反动统治下的大后方，育才学校是一面新教育的光辉旗帜！

[1] 选自安徽省陶行知教育思想研究会编：《陶行知一生》，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

[2] “保”，国民党统治区的户籍编制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