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讨论了“者”“焉”“尔”从指代词演变为语气词的过程及动因,它们具有相同的语法化链:从指代到语气。而这一演变主要是受句式和语言的主观性的影响。“者”常位于前一小句末,随着指代义的弱化,渐趋于表停顿语气和作话题标记,即含有提请对方注意后面说明评述性言语的语用功能。而“焉”常位于后一小句末作指代词,具有提示功能,随着指代义的弱化,“提示”这一语用功能更加凸显。“尔”作为指代词,主要复指前面已经出现过的话语,因而本身就带有提示(提醒)意味,随着指代义的弱化,主观提示功能得以凸显。不过“者”是提请言语的受众是注意后面的言语;“焉”提请的是言语受众注意其前面所说语句;“尔”提示的是一种状态、情况,即告诉受众是这样一种情况,而非其他。
主观性对语言发展的影响主要通过语用作用于言语,而语法正是语言在使用中产生、形成的规则。特拉格特认为所有的语法化都伴随着主观化,通过对语气词“者”“焉”“尔”的形成的分析,可以看到主观性对汉语语气词发展演变的影响。“者”“焉”“尔”从句法范畴进入语用范畴,正是语言主观化的结果。
不过“者”“焉”“尔”语法化的过程也有自己的个性。一般的语法化过程总是实词或虚词的词义在虚化,伴随词义虚化的是这些词句法功能的加强。但是“焉”“者”“尔”的语法化过程却有不同处,即随着“者”“焉”指代义的虚化,它们的句法功能也在减弱,这似乎有点不符合一般的语法化原理。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伴随“者”“焉”“尔”词义虚化的同时,它们的语用功能却在增强,这是语言的主观性造成的。语气词的形成过程也就是一个语法成分从句法范畴进入语用范畴的过程,这也是汉语及汉藏语系其他一些语言语法演变的一个模式。
[1] 本节主要内容曾以《语气词“者”的形成及其语气义》为题发表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后《人大复印资料》2009年第5期全文转载;部分内容与下节“焉”的部分内容以《从指代到语气;从句法到语用》为题发表于《汉语史学报(第七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
[2] 朱德熙:《自指和转指:汉语名词化标记“的、者、之、所”的语法功能和语义功能》,《方言》1983年第1期。
[3] 孙锡信:《近代汉语语气词》,北京,语文出版社,1999,第20页。
[4] 江蓝生:《时间词“时”和“後”的语法化》,《中国语文》2002年第4期。
[5] 龙国富:《姚秦译经助词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124页。
[6] 江蓝生:《时间词“时”和“後”的语法化》,《中国语文》2002年第4期。
[7] 宋绍年:《〈马氏文通〉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第305页。
[8] 所谓重新分析,按Ronald W.Langacker: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的定义,是指一种改变结构关系的分析,这种分析本身并不对表层结构作直接或本质上的修正(Hopper and Traugott, 1993:41)。从根本上说,重新分析完全是听者(或读者)在接受语言编码后解码时所进行的一种心理认知活动,听者(或读者)不是顺着语言单位之间本来的句法关系来理解,而是按照自己的主观看法(通常都是在一定的诱因作用下)作另一种理解。这样一来,原有的结构关系在听者(或读者)的认知世界就变成了另一种结构关系。拿ABC这样的语言组合来说,假如它本来的结构关系是A(BC),那么进行重新分析后,它的结构关系可能就是(AB)C。本书所使用的“重新分析”即采用这一定义。
[9] 朱德熙:《自指和转指:汉语名词化标记“的、者、之、所”的语法功能和语义功能》,《方言》1983年第1期。
[10] 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和功能》,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第220~247页。
[11] 方梅:《北京话句中语气词的功能研究》,《中国语文》1994年第2期。
[12] 郭孝珍:《晋语的提顿词与话题结构》,徐烈炯、刘丹青主编:《话题与焦点新论》,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13] 龙国富:《姚秦译经助词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124~126页。
[14] 龙国富:《姚秦译经助词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126页。
[15] 为了方便读者查阅,本书中出现的佛经都标明具体的时代及译者。
[16] John Haiman:“Conditionals are Topics”,Language,1978(54):564-589.
[17] Jeanette K.Gundel:Universals of Topic-comment Structre,In Michael Hammong et al.,1988。
[18] 徐烈炯、刘丹青:《话题的结构和功能》,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第104页。
[19] 江蓝生:《跨层非短语结构“的话”的词汇化》,《中国语文》2004年第5期。
[20] 本节主要内容曾以《主观性与语气词“焉”的语法化》为题发表于《汉语史研究集刊(第十辑)》,成都,巴蜀书社,2007。
[21] 钱宗武:《今文〈尚书〉语法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第315页。
[22] 吕叔湘:《文言虚字》,上海,开明书店,1944,第162页。
[23] 刘晓南:《先秦语气词的历时多义现象》,《古汉语研究》1991年第3期。
[24] 关于这一差异,可以参阅何乐士:《论〈左传〉前八公与后四公的语法差异》,《古汉语研究》1988年创刊号。
[25] 龙国富:《姚秦译经助词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158页。
[26] 贾齐华:《疑问句尾的“为”词性演变探略》,《中国语文》2003年第5期。
[27] (清)王引之:《经传释词》,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第23页。
[28] 本节主要内容曾以《有关语气词“尔”研究的几个问题》为题发表于《语言学论丛(第41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9] 冯春田:《近代汉语语法研究》,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第537页。
[30] 龙国富:《姚秦译经助词研究》,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195页。
[31] 杨伯峻:《古汉语虚词》,北京,中华书局,1981,第32页。
[32] 孙锡信:《近代汉语语气词》,北京,语文出版社,1999,第11页。
[33] 李佐丰:《古代汉语语法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第245~246页。
[34] 郭锡良:《先秦汉语语气词初探》,《古汉语研究》1988年创刊号、1989年第1期。
[35] 杨树达:《词诠》,北京,中华书局,1954,第465~467页。
[36] 江蓝生:《疑问语气词“呢”的来源》,《语文研究》1986年第2期。
[37] (清)王引之:《经传释词》,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第73页。
[38] 郭锡良:《先秦汉语语气词初探》,《古汉语研究》1988年创刊号、1989年第1期。
[39] 可以参阅张伯江:《疑问句功能琐议》,《中国语文》1997年第2期等。这方面的研究以对现代汉语“呢”“吗”等语气义的分析为多,比如 a.“你吃什么?” b.“你吃什么呢?” c.“你吃什么吗?”a句加上“呢”,疑问域没有变,同时带有一种深究意味,a句加上“吗”成c句,问的不再是“吃什么”,而是“在吃东西吗”,也就是说疑问域发生了变化,这表明“呢”不是疑问语气词,“吗”却是。
[40] 具体可参阅李小军:《有关疑问域的一点历时思考》,《中国语文》2010年第6期。
[41] 马建忠:《马氏文通》,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第349页。
[42] 可以参阅朱庆之:《佛教混合语言初论》,《语言学论丛(24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3] 下三例转引自江蓝生:《疑问语气词“呢”的来源》,《语文研究》198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