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春天,还是大三学生的我,写出了我后来发表的短篇小说处女作《尊严》。2012年的春天,已经年近半百的我,写完了一部名字暂叫《换了人间》的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剧本。夜静人深时,半百年龄的我枯坐书房胡思乱想,十八岁写《尊严》的情形如同昨日,可见人生真的是不经熬啊!
三十年真的不算短,回头一望,这三十年只做了一件事:写来写去。既然三十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想对这件事做个小结。蒙中南传媒的抬爱,六月在银川,他们和我签了一个为我出个作品选的协议。这两个月,我都在编这个作品选。六部长篇小说选了,几十个中短篇小说足够出两卷,两部长篇纪实文学作品还有读者惦记,也选了,二三十年间,写了八十余篇各种评论文章,也该收一卷,十几个电影文学剧本,也够出两卷……粗粗一算,已编了十三卷。
十三卷作品,有小说,有纪实,有评论,有剧本,多少有点杂。好在小说占了八卷,顶个小说家的虚名,还算名实相符。几个月来,搜集编辑作品集的过程中,心中常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甜的时候,的确不多。
年少时又大又狂野,觉着遇到了一个千年未遇的伟大的变革时代,便立志要做一个巴尔扎克式的作家,用几十部小说,为这个时代、这个民族留下一部秘史。辛辛苦苦做了小二十年,也不过写了六部长篇小说、十几部中篇小说和十几个短篇小说。想想人家巴尔扎克,只用十年便写出了汇成叫《人间喜剧》的九十多部作品,就觉得气短,心就日渐灰了小了,心气也就低了散了,不识愁滋味儿的少年身上的狂吼早磨得淡了没了。我终于明白:巴尔扎克真不是那么好学的。仅从精力和创造力而言,就没法和人家老巴相比,人家在十年间写了近千万言的近百部小说的同时,还能抽出空闲为一个女人写了上千封约三百万字的情书。
然而又不甘认输,查找原因,觉着巴尔扎克生活创作在首都,而我却一直处在四川盆地之中,见识不一样。于是就想进京生活,成个北京人,像巴尔扎克一样由外省到巴黎,成个巴黎人。
巴尔扎克从外省到巴黎,下了个决心,走了一段路就完成了,前后只用了几个月时间。我从四川走到北京,却整整用了二十年。时间上的巨大消耗,已经让人痛心了,更让我心里发酸的是,我竟然是因为写电影剧本而不是因为写小说调进了北京。
一晃之间,我来北京已快十年了。为了不丢掉京城的饭碗,我只能把不太喜欢写的电影剧本和电视剧剧本,写了近十年。好在,电影剧本和电视剧剧本,也和长篇小说一样,算作广义上的大型文学体裁,写起来也还是有些创作文学作品的幸福感。我从来不认为电影艺术和电视剧艺术,要比文学这门艺术低。我只是认为电影和电视剧都是庞大的团队共同创作的作品,电影、电视剧的成败与剧作有大关联,但无决定性的关联。能写有独立著作权小说的我,长时间去写那些必须要与别人分享著作权的电影和电视剧的脚本,我真的心有不甘。好在,福克纳和马尔克斯这些文学巨匠,都花过不少精力写电影剧本,想起他们的这些经历,我心里稍感坦然。
写剧本的十年,也不能说是虚度了光阴。由我担任编剧的电影《惊涛骇浪》《惊天动地》《飞天》《守望天山》,电视剧《突出重围》《英雄时代》《石破天惊》,也都算是对得起时代、对得起观众的作品,我在这些影视作品中还是有过贡献的。
这十年,我还是写了长篇小说的,2007年出版了《寂寞英雄》。这些日子,我特别怀念写出《北方城郭》《突出重围》《英雄时代》这些长篇小说的那五六年。那五六年,我过得单纯、充实和幸福。
我马上就要步入知天命之年了,应该调整一下创作的方向了。三十年写来写去,还是写了长篇小说最有幸福感。我想,今后的十年,主要还是写长篇小说吧。
过去的十年,中国的社会又发生了深刻的巨变,今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这种深刻的变化还会继续,长篇小说作为一种最能出色表达社会现实变化的大型文学体裁,必将迎来一个发展繁荣期。当代中国,还是缺少巴尔扎克这样的社会历史书记员式的作家。青年时,我就下过决心追随巴尔扎克,今天,五十岁的我,还是沿着巴尔扎克的足迹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