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桥附近的紫苑茶馆这几天像在做梦,陶瓶中的清水,檀香腊梅的气息,墙上浓浓淡淡的水墨……这是台湾著名画家于彭先生的春梦,放到了紫苑茶馆里做。他的梦中有庄子的蝴蝶,这当然是少不了且翅膀翩翩的,而梦中更有我们看花的人、看陶的人、看画的人……我这个展览参观下来,觉得自己也像在梦游了,依稀抓住几枝文字的野花闲草,就是“爱生活,爱古人”。
展出的是于彭先生的水墨画、他自己做的陶器,还有他心情灿烂地在陶器里的插花,还有他在台湾造的园子的照片,还有——于彭先生本人。我觉得这个展览中最动人的部分,就是他自己了,他把自己展览了出来,也把整个茶馆做了进去,这里面有种动感,仿佛在与生活恋爱,也仿佛在与古人恋爱。
在茶馆里看这样的展览,没有负担,想观看就观看,想闲坐就闲坐,想喝茶就喝茶,只是一不留神,观看的,闲坐的,喝茶的,都成了这个展览的一部分。
于彭先生1955年生于台北士林外双溪,看他的样子,像是双鱼座。他在1981年以前,是很西化的,主要画一些水彩、素描。1981年是他的转折,这一年,他去了希腊雅典的“蓝灯画廊”搞展览,这个画廊大名鼎鼎,代理达利之类的现代主义画家的作品。在雅典,于彭先生突然感到了东西方的非花非雾,文化上的差异使他痛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中国驻希腊领事馆的领事,领事请于彭先生看有关黄山的纪录片、吃凤尾鱼罐头,于彭先生在饱了眼福又饱口福之后,在雅典待不住了(只住了二十来天),决定去中国大陆看看,他到中国大陆旅行了一百二十多天,游山玩水,寻师访友,考察了民间的木刻年画和地方戏(于彭先生还是台湾的皮影戏专家,自己做,自己演,手下还统领着几个皮影戏剧团)。在敦煌,他差一点冻死。在北京,他吃了两只烤鸭。在苏州,他坐在太湖石下晒太阳。直到把钱花完了,他才回台湾。这次的大陆之行,用于彭先生的话讲,就是他像一块海绵掉到水里,浑身上下饱饱的,是大冒险,也是大收获,他的中国概念由此形成。
回到台湾后,他开始一门心思地画水墨画、写书法了。他在中国传统文化的道路上一意孤行。但他又是拒绝师承的。他喜欢宋画,却并不临摹;他喜欢怀素,也只是读帖而已。我在某些方面也是这个主张,比如怀素,怀素就是临摹不得的,不临摹怀素你或许就是怀素,一临摹怀素,你只能成为摸黑——好端端地把怀抱中的一方素净全给摸黑了。他学习传统,但走的却不是传统的学习方式,他有更大的抱负——他要从日常生活中、从更宽泛的文化背景中找到传统。有时候也就是发明,他像要把传统重新发明一次似的。我觉得于彭先生的好玩,也就好玩在这里。我突然觉得我不好玩了,一口一个于彭先生于彭先生的,行文从这里开始,我就叫他于彭。
于彭的水墨画,笔墨敏感,里面有种气,让我觉得很舒服。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有“桂枝一芳,足征本性”云云,我抄了来放在这里,因为于彭在台湾的园子名“桂荫庐”。在我看来,于彭就是一块桂皮,他的近作也是桂皮一块——性情芬芳,出手却老辣。
先写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