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放假》等几首诗写出后,我像拿到体检报告,觉得自己肝气郁结。
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放下。因为我知道病因。
四十五岁后,我大概热爱家乡,于是常常愤怒,仿佛看到别人在我的园地里胡乱浇粪,于是内心交锋,散不出去。
贱体要紧,贵乡他妈妈的。
有个菜馆,叫“妈妈菜馆”,菜烧得不好,就是“他妈妈菜馆”。
明代凤阳人,与外人说起自己家乡,不称“敝乡”,自称“贵乡”,因为出了朱元璋。
我的故乡没出过皇帝,只出文人,“明四家”不管好歹,还是“明四家”,我自称“贵乡”,想来也不为过。
贵乡他妈妈的。
要读外国书,可以疏肝。
读外国书,像把手张开了,一巴掌朝他妈妈的抡过去。前几天多读了中国典籍,拳头越玩越紧,一拳头打肿自己的脸。
四月二十九日。读品特的戏剧集《归于尘土》。
“他感觉得到我在他手里的声音,他感觉到了那儿的声音。”
四月三十日。迅哥请了二三十个兄弟姐妹晚饭,兄弟一包厢,姐妹另一包厢,倒像旧社会请客,男宾女眷两翻开。
他拉我坐他身边,先给我说这家饭店的历史,他说你肯定觉得好白相的,这家饭店的老板,也就是厨师,以前是裱画匠,乱七八糟的画,裱烦了,就改行做了厨师,烧苏帮菜,还算在正道上。
我说有点意思。
油爆虾、黄焖鳝筒、清蒸元鱼不错。蔬菜没一个炒好的,我后来加个咸菜百叶,有点意思了。
整体感觉,这厨师的手艺只会写写尺牍,于是一个晚上,我同时收到同一个朋友的几十封来信,这个朋友即使是王羲之,我想我也——吃不消吧。
那天晚上,老何几醉,回家夜话。老何说联想是中国的,狂想是外国的。
想想也对。联想是文化的,狂想是本能的。中国艺术的出发点往往是文化的,外国艺术的出发点往往是本能的。
想想,也不对。
五月一日。中午我们五个男人在西山消夏湾吃饭,下午在渔洋山喝茶(渔洋山搞成这样了?一根骨头。好,就把我当狗喂吧,咬死你!),与女士们先生们会合。我见到女士们就又心平气和了。
男人都一样的。女士们各有其美:丽姐、梅朵、双妹。还有初次见面的钱女士。她是无锡人,教养很好,说话细声细气的。不是说说话细声细气教养就好,而是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是含着的,教养在这里。
我看女性,一眼或许就知道其出身——最简单的判断,大家闺秀的肌肤有一种天然滋润,因为从小是被禁止大声喧哗的,所以没伤到肺气,肺主皮毛。
晚饭后回更上楼,一丈人等我,他静静地临帖,临着颜字,已临好一张。
五月二日。上午,读斯泰伦自选随笔集《文学先父》。
“而且涉及其总体上难以忍受的平庸。”
如此,但我能忍受——这是我大度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