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诗歌的辉光(1 / 1)

诗歌创造力永远是诗歌世界最为宝贵的黄金白银,2015年、2016年这两年,广东诗人创作才华的凝聚与喷发一如既往地强劲,诗人们或因对诗歌虔敬而炽烈的爱意与热情,或因良好的诗歌激励机制与诗歌圈子、诗歌军团优美、清新、温暖的语境,在广东这片市井气息、商业气息十分浓郁的热土上,在世俗与物欲的围剿冲击中,诗人们努力守持着心灵与诗歌的内在的核心与本质,让自我生命由诗歌而达至新的人生意境,开拓出更饱满辽阔的人生感受、经验与领悟,凝视岁月的疼痛与黑暗,揭示生存的困境与惊喜,在奇异曼妙又诡秘艰辛的诗歌创作中绽放出更灿烂华艳的生命光泽与文化想象力,运用各种诗歌修辞手段,尽力为自我为广东也为人间绘制、奉献新的词汇和语感、语义与语言节奏和富于创造力的话语空间,让阅读者的精神魂魄去历经一场场冒险、一回回猜谜,触及交织着希冀与惶恐、古典与现代、刻意与自在、歧义与直白、创新与守成等等各种矛盾复合的诗歌之躯,观赏一座又一座的奇幻花园。广东老中青各年龄段的诗人们都在不断开拓自己的诗歌疆土,力图超越自我,取得新的诗歌成绩。

50后杨克的诗歌书写是珠三角一颗闪耀的明珠,其创作一直为众多评论家赞誉,“作为当代极少数不可忽略的诗人,杨克在第三代诗人中罕见地跳出了文本的圈子,克服了大多数第三代诗人的弊端,如私语性、狭隘性,具有了大视野、大气象、大胸怀和深广的触角”[118],“大”一直是杨克诗歌的明显标志,他的诗歌气势强劲,意象铺排密集,感情表达浓郁,这些特征在其新作《新水调歌头》中仍然有所体现。这首诗确实是追求着大气象大气魄,但诗中私语空间、民间气质、趣味性与历史场景杂叠,较之他以往的诗更为悠然自在,浓密的历史与现实的对照缠绕,让诗歌的意境骤然开阔深远。同时诗人生动飞扬的想象力又在历史的沧桑咏叹中妙趣横生,太白与子由,是唐诗宋词的代表,而诗人豪情激越的精神穿梭,昭示出与历史对话、同高峰嬉戏的内在豪迈与超越,“柚实”“椰叶”“橘红”“栀子花”“拖罗饼”“酥和怡”“杏仁桃仁花生仁麻仁瓜子仁”,丰富而富于浓烈市井气息的意象自由游弋,与长安、月光、丙辰中秋、琼楼玉宇、乌台诗案、再放夜郎等散发着历史乡愁的词汇碰撞出厚重却又亲切的历史纵深感,诗歌的开合时空吸引着读者宁静地抵达时空的深处,诗歌的大词与小词的默契,历史与当下的会合,使得历史的书写超越了哀叹与感伤,更有生活气息、现场感,通过对细节的深情描摹,表达出作为历史过客的些许疼痛忧伤以及更多的洒脱豁达。2015年2月杨克诗集《杨克的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集精选了诗人杨克3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较有代表性的作品。

作为“整体性诗学”“境界美学”的诗歌理念的倡导者和开拓者,60后世宾的诗歌创作有着鲜明的理性方向:“在当下,它(写作)的首要任务就是对创伤**的修复使具有普遍性的良知、尊严、爱和存在感长驻于个体心灵之中,并以此抵抗物化、符号化和无节制的欲望化对人侵蚀,无畏地面对当前我们生存其中的世界,以人的完整照亮现实的生存,直至重建一个人性世界”[119]。《碎了》《世界因无畏而变得广阔》《秘密不再躲闪》都表达了这种责任与担当,诗歌与现实有一种对立对抗的英雄主义悲剧感。在他新的作品中,这种对抗、对立、批判的情绪依然存在,但有些作品则明显舒缓许多,也许是岁月流逝让诗人愈加平和成熟,也许是成熟之后他生发了新的领悟,领会到柔和、谦逊、孤独的崭新价值,爱与光的力量愈加强大起来。如《2015年的自画像》中,诗人仍然自谓为世界的光,但是,诗歌的调子和煦一些,告别了激昂,迎来了宽宥,但“笔下的文字正在开掘/那一道光,比黑暗更加广大”,这种隐忍、温和之中的坚持默守,“以沉入的方式昭示了更宽广、更幽邃的在”[120]。

70后黄礼孩的诗歌风格近两年越发稳定成熟,自然、童趣、宗教、哲学、政治、人性等等复杂的思想材质充实于他充满玄意的闪亮灵动的词句组合中,成为他的诗歌越发明确的内容与风格特质,黄礼孩似乎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诗歌之路,写作便成为更得心应手的一种精神皈依。他的两首新作《缅甸的月色》《托斯卡纳》意境独具匠心,清新唯美,体制短小精致,朴素又绚烂的意象似乎都流淌着温柔的光泽,灵动的玄思,神秘的咏叹,表现出作者对自然、对人间的深沉又活泼浑然的爱恋、赞美,思考是诗歌的内质,只是,哪怕是谈论着思考着十分深刻沉重玄奥的政治、孤单、恐惧、存在与命运的命题,作者都努力让它们呈现出轻盈与优雅、温润的质感。在组句方面,黄礼孩的诗歌节奏舒缓、平和、内敛、节制,“当他表述一个事物或者书写一种情感的时候,他不把它写到百分百,他把它写到某一个阶段然后戛然而止”[121],借助质朴与灵巧交织的语句,他帮助自己与读者拉开了现实与精神的距离,独具一格地开创出一个个有着永恒之感的灵动、纯净的诗歌场景,给读者足够的思想空间,流露着富于宗教情绪的温柔的谦卑、悲悯与忧郁,“表达了内心深处的自我以及越来越复杂的人生体验”,努力构建着诗歌感觉的新平衡[122]。

早在2014年,老刀对“脑残体”创作做了自己的解答,脑残体写作的核心理念就是“用障碍说话”。中国文化几千年都是用智慧和才华与社会沟通联系,因而传统诗歌强调的是诗人用聪明才智写作;而“脑残体”则是要以“一根筋”似的处事态度对所谓的“聪明”进行批判和反击。近期,老刀更强调指出,“把口语诗歌看成是现代诗歌的观念更为恰当”,“自由诗一开始就选择了散文化的倾向,选择了老百姓式的自由呼吸,注重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和节奏”。“今天我们要把诗歌的观念放宽,回到生活,让生活成为我们的神”,这种更生活化、口语化、散文化的诗歌对比其他诗人的雕琢用心,确实是更为简单化的,而在一定意义上,也表现出某种特殊的真诚、质朴的生活滋味。《稻子》《电影》笔锋更为老到,没有过多的情绪、思考的纠结,没有华艳丰饶的词汇和组句的斟酌苦吟,就这样直截了当、直白浅显,但又已经抵达某种时光之中切肤而自然的倦累与悲悯。

黄金明曾被批评家誉为“浪漫主义诗人”,诗歌的浪漫抒情意味在这个抒情匮乏的年代显得比较珍贵,但是,相对于古典浪漫诗人,他的抒发又显得更为滞重了。在他的新作《美好年代》《爱是艰难的》中,依然有着明显的困惑与忧伤,在现代与古典之间艰难审视、判断时代的“美好”“爱”,这显然是一个艰难而充满悖论的命题,给诗人带来了深刻复杂的思考与忧愁,无论对世界还是对自我,尽管他孜孜追求着“完整”,但是他始终无法得出明亮简单的答案,也许在复杂的时代,“诗人不可能不表现出他的愤怒、忧伤,追求、沉思以及那被世俗污染长满黑瘢的爱情。黄金明的诗可以说是所有这些因素混合而成的一种复杂的情绪结合体”[123]。而面对复杂、悖论,成熟中的黄金明不再长吁短叹了,他的句式更短促,语调更冷峻,已经从抒情庄园的边界迈入哲理审度的崇山峻岭。

同为“完整性写作”的提倡者游子衿的新作(如《无人村》《大海的低语》)中呈现出某种从容悠然又朴素深沉的典雅抒情气息,诗歌在或明或暗的色调中舒展着对时代、命运、爱情等宏大命题的思考,读之可以感受到作者对世界黑暗性质的掌控、消解的成熟心性,诗歌超然的语调和视角令诗歌有了某种超然的气象,唤醒读者心中深沉凝重的感性。

卢卫平的诗歌,现实性、世俗性仍然是其鲜明的个性特征。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他最高明之处在于从不拒绝日常生活的世俗和琐碎,而是以一个诗人的独特慧眼从这些世俗和琐碎中发现了真正的诗意和诗歌的秘密”[124]。像《多年后》这首诗,朴素、平实而善良的气息在诗中弥漫,一个热爱世俗生活、眷恋短暂生命又豁然达观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在诗歌里灵动闪耀,在一个喧哗的时代中这样的平和友善显出他的独特的纯净,世界与心灵在此获得了恬静的和谐感。但我们从中仍然可以读出生活的丝丝苦难,但诗人有着平和的悲悯,“他的悲悯不是通过后天教育获得的,而是与生俱来的、是天性里面的,没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以及“他绝不为文造情地虚构出抽象的在教科书上定义了的那种苦难,他是用一颗平和的、平常的、平等的心去体谅着”[125]。

吴乙一的《故乡的山岗上》也是一首充满着悲悯情怀的诗,诗人怀着对故乡质朴的深情,诗中没有过多词锋的曲折,也没有复杂的玄理追逐,只有诗人用一颗异常柔软的心灵去体贴故乡,理解故乡,感伤故乡,诗歌表现出传统诗学介入现实的力度与深度,同时也负载着浓烈纯净的抒情气息。或许诗人情绪的向度并非那么“现代性”,但是诗歌却获得一种特别的纯粹感、朴素感。

汪治华的诗歌更倾向个人化,有时候很难解释清楚他的诗歌究竟在表露怎样的心情、意旨,一种属于潜意识的幻觉、幻影覆盖着诗歌,让我们对于现实有了更多层面的观察与思考。

著名“打工诗人”郑小琼努力突破自我,对于女性命运的关注依然是其新作《玫瑰花园》书写的主题。但在该作品中诗人对女性的反思进入到新的历史时空,将中国女性始终处于古典与现代理念的矛盾纠结之中的困惑表达得更为深刻。诗中古典的宁静悠闲又空虚苍白,现代的理想信仰既遥远又迷茫,有近似散文化的趋向,同时诗人也在努力构建古典与现代的互融,颇具创新感。但相对于前期之作,她的转型还不太成熟,脱离了现实支撑的想象花园似乎有些脆弱。

冯娜是近年来广东创作颇丰的80后诗人,她的诗歌细致、深刻、灵动、大胆。女性的时间意识往往与特殊的生命诞生、延续有关,但她的《你不是我的孩子——献给亲爱的小孩W》这首诗表现的却是诗人对于生命与时间延续存在于另外的生命之上的传统意识的颠覆与怀疑,诗歌中的抒情主人公对于生命延续的质疑在这首诗里的表达是沉重的,母性在断裂,新鲜生命与陈腐自我的矛盾被诗人尖锐有力地**无遗,这是不是现代女性对于女性命运的天问呢?叛逆的火焰在冉冉升起,自由女性的忧伤、疼痛、危险与坦白在诗人的笔下淋漓颤动。

深圳阿翔的作品一直比较晦涩难懂,“他观察事物的角度不是固定的,而是游离、多面、既此又彼的,他的诗歌文本中有着多种话语,这些话语组成一个灵动通透的世界”[126]。也许正是这种丰富缤纷有时甚至是芜杂缭乱的多变性、灵活的隐喻感使阿翔的诗歌有了独特的语言特质,他的新作《暴雨记》中的暴雨不仅在眼前,也进入了诗人的想象界,从暴雨那里弥散出更多哲理性的韵味,人类在永恒的暴雨中所抱持的态度、可能的姿态、激发的行为、隐秘的思绪都在作者喷涌的联想与想象里急不可待地奔泻而出,作者不停歇地引领我们穿越时间、空间,借此表达诗人对于暴雨与人类存在的玄远思考,同时也在用语言试图探索一个人的思想精神的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