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①？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②。

手把文书口称敕③，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④，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⑤，系向牛头充炭直。

①何所营：做什么用。

②黄衣使者白衫儿：黄衣使者，指皇宫内的太监。白衫儿，指太监手下的爪牙。

③敕：皇帝的命令或诏书。

④千余斤：不是实指，形容很多。

⑤半匹红绡一丈绫：唐代商业贸易，绢帛等丝织品可以代货币使用。当时钱贵绢贱，半匹纱和一丈绫，比一车炭的价值相差很远。

⑥直：通“值”，指价格。

【导读】

作者通过卖炭翁的遭遇，深刻揭露了“宫市”的腐败本质，表达了对下层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

南山一定很冷吧？冬天的枯树落光了叶子，山坳里卖炭老人的茅棚露出光秃秃的屋顶。树木和鸟雀们，一定很心疼卖炭老人吧？他佝偻着衰老的身子，颤巍巍地举起柴刀砍柴伐薪，又颤巍巍地把柴薪背到山坳的窑窖里，烧成漆黑的木炭，拉到集市上去。

一张烟熏火燎的脸，尘灰已塞满了苍老的沟壑，两鬓如暮雪的白发，把污黑的十指衬托得格外显眼。他指望这些炭，能换回一个热腾腾的馍，一件御寒的冬衣。可怜的老人，身上衣着单薄，寒冷刺骨如针，可他的心里，却祈祷寒风再凛冽一些，好让冰冷的炭，卖个更好的价钱。

一夜过后，天地茫茫，一尺多厚的深雪遮蔽了城外的道路和池塘。老人起了个大早，拉着装满木炭的牛车，深一脚浅一脚地碾过冰辙和积雪，好不容易来到集市，把牛车歇在南门外的泥地上，这时，已是日上三竿，牛困人饥。

他拢着手站在牛车旁，眼巴巴地看着路过的行人。远处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声马嘶，一个穿黄衣的太监带着一个穿白裳的手下，骑着两匹马，慢悠悠地走到了老人的牛车前。

穿黄衣的太监展开一张宫中文书，对着老人念了几句皇家的诏文；穿白裳的手下跳下马来，解开了套在牛身上的绳子，调转车头往北边皇宫的路上拉去。

老人抖索着嘴唇，想伸手阻拦却又不敢，想申辩又语不成章。看着系在牛头上充当炭钱的半匹红绡和一丈绫，混浊的老泪浸湿了眼眶。重千斤的炭啊，砍了多少柴薪，吸了多少黑烟，才能装满一车！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在百般不舍中看着太监差役们拉走。

卖炭翁望着在风中摆动的纱绫，心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