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海客谈瀛洲②，烟涛微茫信③难求。越人④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⑤宿处今尚在，渌⑥水**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⑦，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⑧霹雳，丘峦崩摧，洞天⑨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①天姥山：在浙江新昌东。传说登山的人能听到仙人天姥唱歌的声音，山因此得名。

②瀛洲：古代传说中的东海三座仙山之一（另两座叫蓬莱和方丈）。

③信：确实，实在。

④越人：指浙江一带的人。

⑤谢公：指南朝诗人谢灵运。谢公屐，谢灵运穿的那种木屐。

⑥渌：清。

⑦殷岩泉：即“岩泉殷”。殷，震响。

⑧列缺：指闪电。

⑨洞天：仙人居住的洞府。

青冥浩**：青冥，指天空。浩**，广阔远大的样子。

鸾回车：鸾鸟驾着车。

【导读】

以记梦为由，运用丰富奇特的想象和大胆夸张的手法，抒写了对光明、自由的渴求，对黑暗现实的不满，表现了蔑视权贵、不卑不屈的叛逆精神。

此生，我与天姥山之间，有一段未了的缘。

记得那一日，越中客人说起天姥山时惊愕的表情，是对一座山最高的礼赞：山谷中云雾缥缈，在忽隐忽现间，一座山峰直插云霄，几乎遮去了半壁云天。五岳和赤城山不过是它微缩的版本，连高不可测的天台山，也只能拜倒在它面前。

越中人的描述像一粒种子，悄悄埋入了我寄望的土壤。夜，合上了漆黑的睫毛，那粒种子终于发芽，长成了一个奇异的梦。

飞。我在梦里飞。飞过月光下的镜湖，我在湖中看见自己飞翔的翅膀，镀着一层银白的月光。在剡溪，我收拢羽翼，穿上谢灵运特制的木鞋，循着他当年的踪迹，攀上一条可达云霄的天梯。忽而见旭日自海上冉冉升起，又听得空中传来天鸡的啼鸣。

夜幕，在无数山环路转、杂花巉岩之后，降临了。林中忽然暗了下来，熊的咆哮、龙的长鸣隐隐传来，霎时，泉水在岩石上**跳跃，发抖的森林把恐惧传给了山巅。一群乌云押着雨水在空中虎视眈眈，接应它们的水雾四面埋伏、蒸腾而上。突然，电闪雷鸣，岩石崩裂，神仙隐居的洞门“訇”的一声打开。只见洞中天空蔚蓝，金银砌成的宫阙上洒满日月的光辉。仙人们披着云霓羽衣、驭着轻风之马，自空中缓缓飘临。他们越来越近，近得可以看见弹瑟的老虎以及驾车的鸾鸟，越来越多的仙人，像纷飞的雪花，密密麻麻布满了天空……

惊悸像一根银针，划过静谧的湖水。我遽然惊醒，漆黑的夜似乎沉入了海底，没有半点声息。枕畔余温尚在，而梦中的奇异场景，像一片昨日的云霞，消逝无踪。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再精彩的历史片段和过往，都会撂进长河流水，一去不返。今日与君别后，我会放牧一只白鹿在青山之崖，当自由的灵鸟在心底跳跃，我将骑上白鹿遍访名山。想让我卑躬屈膝侍奉权贵，岂不是痴心妄想！